我们有义务还原遮蔽了的历史,我们给那些空隙以血肉,使历史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使历史赳赳,使历史生动。 人们说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可能轻易消失,都在某个地方被记载下来。这是一种乐观的态度,但我说历史只相信记录下的东西,无论这是一种文字,还是一种口头的传说。但我们却陷入了一个悖论和怪圈:怎能保证记录者和讲史者的真?有位我十分尊敬的学者说过:“所有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会记录在大地上,成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前提,成为我们呼吸的空气。”一个人是这样,一个民族也是这样。曾经的暴力,曾经的血腥,曾经的尸陈遍野,受伤者的呼叫,无辜者的呻吟,被饿死的人朝向天空绝望的眼神,所有这些,不可能被一场大雨冲去,十场大雨也不行。所有的山水、河流、树木、灯柱和夜空,所有的道路,通往过去的和朝向未来的,它们都看见了。 我对这样的文字是充满敬意的,但读后也是内心荒寒。历史的转换,正如颜色的变换,所谓的岂容青史尽成灰,是我们的书生的议论,也往往是斑斑的啼鹃的血痕,苍茫心绪满触感伤。我素喜欢《史记》,以为散文的楷则,更喜欢太史公的文字丘壑胸襟怀抱,辛弃疾曾以山之巍峨作比史迁文字境界:“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稼轩写群山之貌,群山磊落雍容之仪态毕现矣;写《史记》之笔太史公文字,太史公文字境界尽出矣!“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是啊,倘使山松有语,岂不做涛声阵阵复叹:太史公笔下不也乱石嵯峨,争高直指乎? 历史是遮蔽性的存在,虽有的能被发掘,但有的则被遗忘,并且是权势和伪饰逼迫的历史遗忘。历史怎样活下去,把真相留存,这是一个难题。那些被有意遗忘的东西,往往是被有意划定的禁区:此处有雷,是不被允许人们触碰的,于是伪士横行,真相隐匿。若是触碰了雷区,要么血泪透髓,要么粉身碎骨。青的历史,变成了累累白骨和血流成河。聪明的人尽量绕着走躲着走,谎言成了真相,历史成了真相缺席的存在,我们的后人成了不知道真相的后人,虚伪蚀骨,内心荒草。 历史本身像黄壤的大地一样,是沉默的,但历史也是和大地一样是有记忆的。伪饰的历史像一处历史的脓包,机缘一到就会坼裂。 历史的不能承受之重是谎言,大地的不能承受之重是饥馑,多灾多难的大地怎能承受这双重的遮蔽?比如人们在微博上热烈谈论上个世纪大饥荒的事情,饿死几千万人的大饥荒仍然是一个被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所遮蔽的课题,一直没有纠正人祸在这片饿殍遍地的大地上的罪责。从这说来,我们的历史和大地对那些不甘心死去的人们,是有罪的,是亏欠的,那些无泪的、虚空的、干涸的、无神的临终的眼,正注视着我们这些后人。 这样的伤害是巨大的历史的虚空,让巨大的谎言包围的大地和民族,这样的黄壤和青史,怎能对得起天覆地载我们民族五千年的来路?这样的谎言包围的大地怎能有丰收的未来? 我所做的是在所谓的青史的缝隙里寻找尘土的碎片,展开属于自己的书写方式和诠释方式,但我知道黑暗会遮蔽我的心志。怎样才能越过黑暗的门槛,找出那背后的真相? 也许,我的青苍的文字,是青涩和苍白的简写,但愿我的文字是呼唤大地收获安康与历史青葱真实的起步点。但愿每一次我们民族的苦痛都能成为民族前行的养料,但愿每一个大地的创口都能绽出颜色绚丽的花来。是为序,也是祈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