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因给文化产业管理专业的学生讲一点广告常识，期间谈到广告都须确定一个好的广告主题，不知怎么扯到了四大名著上。

　　我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之所以历久不衰，一定程度上因为他们都有一简单而明确的主题。

　　本来被那些广告学概念搞得昏昏沉沉的学生们产生了兴趣，于是振作精神对我一再逼问，我是兵来将挡，信口胡诌：你看《水浒传》，主题就可用八个字概括：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学生问：何以见得，《水浒》里确有这句话吗？

　　我说：这个话虽然是鲁迅与毛泽东总结出来的，可是《水浒》中类似的表述可比比皆是。你像第十八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里，何涛奉命捉拿劫夺生辰纲的罪犯，结果在石碣村遇到伏兵，“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支小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五！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捻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这就可见，在水泊梁山的好汉们看来，他们尽管落草占山，杀人越货，可自己觉得自己依然是效忠皇上的良民，他们一心要杀尽贪官，向皇帝请功，这不就是典型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嘛。

　　若说孤证不立，那第六十二回《放冷箭燕青救主劫法场石秀跳楼》里，吴用唤李固近前说道：“你主人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芦花荡里一扁舟’，包个卢字。‘俊杰那能此地游’，包个俊字。‘义士手提三尺剑’，包个义字。‘反时须斩逆臣头’，包个反字。”可见纵然造反，也只是要手提三尺剑，斩逆臣之头以清君侧，可不是要杀昏君来取而代之啊。

　　学生问：那《三国演义》呢？

　　我说：《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里讲得明白：“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第一百二十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降孙皓三分归一统》里说的清楚“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为一统之基矣。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这样看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是他的主题。

　　学生们又问：那西游记呢？

　　我说：这西游记吗，我看可以总结成两句话，一句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一句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想修成正果，谈何容易，不经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扑鼻香；即使修成了正果，一旦凡心俗念发动，也可能半途而废，从头再来。你看唐僧师徒历经千难万险，受了八十一难，才得正果，第一百回《径回东土五圣成真》里：如来道：圣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汝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真经，甚有功果，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汝因大闹天宫，吾以甚深法力，压在五行山下，幸天灾满足，归于释教，且喜汝隐恶扬善，在途中炼魔降怪有功，全终全始，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斗战胜佛。猪悟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帅，为汝蟠桃会上酗酒戏了仙娥，贬汝下界投胎，身如畜类，幸汝记爱人身，在福陵山云栈洞造孽，喜归大教，入吾沙门，保圣僧在路，却又有顽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担有功，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沙悟净，汝本是卷帘大将，先因蟠桃会上打碎玻璃盏，贬汝下界，汝落于流沙河，伤生吃人造孽，幸皈吾教，诚敬迦持、保护圣僧，登山牵马有功，加升大职正果，为金身罗汉。”又叫那白马：“汝本是西洋大海广晋龙王之子，因汝违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身皈法，皈我沙门，每日家亏你驮负圣僧来西，又亏你驮负圣经去东，亦有功者，加升汝职正果，为八部天龙马。”

　　此时间，孙行者却又对唐僧道：“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莫成还戴金箍儿，你还念什么《紧箍咒》掯勒我？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什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唐僧道：“当时只为你难管，故以此法制之。今已成佛，自然去矣，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你试摸摸看。”行者举手去摸一摸，果然无之。

　　这个紧箍虽然去了，但是假如猴王此后再生非分歹念，恐怕还会重又长出再度勒其头颅的。这就叫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啊。

　　学生们问：那《红楼梦》呢？

　　我说：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麴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窟，就是苦，杯，就是悲。这个书，最主要的意思无非是痛悼一些个兰心慧质的女子的不幸宿命。

　　当时胡说八道一通，只图将学生们暂时唬住，意思虽大致不错，引文却未免错杂纷纭。下课后，急忙找出原文，将课上的那一番荒诞不经之言一一做了补正。自觉当时讲得口滑，但或许信口雌黄里也还不无道理，于是敷衍成文，以记此一教学相长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