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顾城:诗本身只有一个自身的完美
时间:2012-09-27 12:33来源: 作者:顾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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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说诗现在在中国有作用吗?有或者没有?) 我本来想象诗有一种促进社会心理变革的作用。我觉得一个社会只有政治经济变革,是不会进步的,它会动荡在原点上。不过这基本上是我八三年以前的想法,后来我算是放弃了。 但是诗可以唤起人们永恒的生命感,
(问:你说诗现在在中国有作用吗?有或者没有?)
我本来想象诗有一种促进社会心理变革的作用。我觉得一个社会只有政治经济变革,是不会进步的,它会动荡在原点上。不过这基本上是我八三年以前的想法,后来我算是放弃了。
但是诗可以唤起人们永恒的生命感,想起生命的愿望,生命间微妙而亲爱的联系以及它们共同的来源,想起生命作为花,作为树,作为鸟的过程。如果人们都能想起,许多的人间纷扰和争夺就会消失。
但是我也知道,知之者知之,不知者不知,只有愿意知道的人才知道,只有心有灵犀、心有痛苦的人,才会想起,这也是诗歌的现实作用何以极其微小的原因吧。
人们被现代生活的窗帘挡住了眼睛,已经乐于让窗帘代替窗外的景象了。此时就算是希望来到面前,也会给当成个废物丢掉的。
……
(问:你写诗的时候,专门为了自己写,还是为了读者?)
我一开始写诗的时候没有读者,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读者。
我在荒地上走的时候,曾经有一群鸟落在我周围对我叫,它们飞走以后,我的生命中间像是留下了它们的叫声,好像有一种语言诞生了,这时候无论大地还是河流,小花还是树丛,都在对我说话,我就一首首地写起诗来,像是在回答它们。
后来进入社会,一个发表的时代到来的时候,我将这些诗拿了出来,那这时候肯定是期望读者的。
我也一心一意对着人说过话,对亲爱的人说话。
我热爱读我诗的人,因为我表达的时候,他们关心了我,很可能还是知音。
所以为自己写呢?还是为读者呢?我想也不必硬分吧,只要写的时候是诚实的就足够了。
(问:你现在是比较有名的人,这是不是使你内心有所改变?在中国有那么多人突然知道你的名字,也有让你做顾问这样的事,会不会影响你?)
我觉得名声对人没什么好处。就算你的内心无动于衷,它也妨碍你认识人。比如说我们在“星星”诗歌节上,很多人要我们签名,挤过来把门窗都挤掉了;一个人的诗歌被社会化以后他在别人眼里也成了种社会人:成功的、高高在上的、有权力的、不可交往的;我很想有好朋友,随随便便可以说话的朋友,而不是这样拿着笔让你签名的慕名者。
我觉得我最初跑到诗里去,原因也可以说是反感名利崇拜的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个太阳和一片叶子各有特点,没有高下,它们都是宇宙变幻中的一个现象一个瞬间,都是丰富美丽独一无二的。
我希望我没有大名声,但有好朋友。
(问:我们有过垮掉的一代。中国也有红卫兵和更老的一代,还有最老,和最年轻的,你说有没有代与代之间的不理解和反对?)
我觉得一个本质的人,他不一定属于哪一代。我们现在读李白或者莎士比亚的诗句,依旧感动。真正的诗是超越年龄、时代的,因为它来自真切的生命,而生命是相通的。如果你的诗只是图释
观念,脱离生命的表达,现在写“让少数人先富起来”,而你的上代人写“把一切交给党”,那么代和代之间就难免老有反对了。
……
(问:你好像喜欢奇异这个词,你觉得诗、诗人是奇异的不是有用的?)
一棵树它只有自身的生长,它想不断地接近太阳,不断不断地把手伸向天空去抚摸温暖的风。问它的用处,那大概应由守林人或者木匠来回答,由画家或者生物分类学家来回答,由森林保护组织来回答。他们各有各的回答,树也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用处。
诗的用处也是这样,有人念着它冲锋,有人念着它投降,而诗本身只有一个自身的完美。
关于艺术的奇异性,一个人来到世界上他是唯一的,这使他欣喜也使他恐惧;而死亡由来已久,文化由来已久,爱情由来已久,他又不是唯一的,这使他沮丧又使他并非举目无亲。他在宿命和个人选择之间迟疑不决,终于有一刻他自己成为全部,脱颖而出,个人的奇异性弥漫于人间——他开始了创造,想起了以前所有的生命;这些生命在被想起的刹那成为你的新生。
正是这种个人的奇异性和创造性使艺术焕发青春。
同时艺术生命永远也不可能脱离这一刹那间的奇异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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