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辉手记：出于以前的采访经验，对于“科学家”这个群体，我已经不会在脑海里勾勒“满头银发、厚厚的镜片、衣着朴素、不苟言笑”这样的形象，但即便如此，马中珮出现在眼前的时刻还是着实让我惊了一下：这位带领团队发现了迄今为止两个最大黑洞的天文物理学家，如此温婉娴雅，又如此富于艺术气质，仿佛她不应站在天文观测台上，而应该出现在陈逸飞的画中。

　　马中珮的父母都是台湾知名新闻人，她却从小就对探索星空充满热情。九岁的她曾经为了观测月全食半夜不睡觉，父母不但未阻拦，还拿着毯子上楼陪她一起观看。在音乐方面她也曾被视为天才儿童，四岁开始学小提琴，十六岁时获得台湾青少年小提琴大赛冠军；在麻省理工学院用三年时间完成大学课程的同时，她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修完了小提琴课程。但是，用左手写字，用右手拉琴，这并不是她的全部注解。

　　兴趣所在，不论苦甜

　　许戈辉：对普通人来说，天文物理学是一门遥远又深奥的科学，请您说说“黑洞”对于地球上生活的我们来说，有什么影响和意义？

　　马中珮：对于我们每天的生活它没有直接的影响，但对人类来说，它与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演进都是蛮有关系的。它的成长影响整个星系的成长，而星系是我们的宇宙最重要的部分，我们可以从黑洞方面了解到整个宇宙演化的情形。

　　许戈辉：为什么从小就会对这么艰深的学问感兴趣？

　　马中珮：我很喜欢自然方面的问题，老师教什么新东西我都很有兴趣。十二三岁的时候科学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在物理、化学和生物中间，我觉得物理是最基本的一个学科，所以我那时候就大概知道以后会变成物理学家。

　　许戈辉：踏上追梦的道路后，有没有发现喜欢它很简单，但研究起来却如此的艰难？

　　马中珮：通常都会是这样的情形，不是说某一段时间突然变得非常难，而是在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挑战。因为你有的时候不晓得自己的这条路对不对，你用的方法对不对，你问的问题对不对，所以在研究所的训练很重要。但如果你真的偶尔走对路的话，达到一个结果或有了一个发现，是很令人兴奋的。

　　许戈辉：我知道你是在四五年前开始做这个有关黑洞的科研项目，而你的儿子今年四岁，这意味着两个Baby同时孕育和照料，在这过程中有没有超乎你想象的辛苦？

　　马中珮：我觉得不能说甜跟苦，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兴趣。越有挑战性的东西，我就越希望去做，越被它吸引，就像黑洞一样被它吸进去了。五年前我们开始觉得收集数据是很重要的事情，但需要很精细的仪器，我们现在用的都是世界上最大的天文望远镜，它的直径是10米。除去经费问题，我们要去申请使用这些天文望远镜的时间，因为有很多人在排队；而且运气要好，你所申请到的那几夜的时间要有好的天气，仪器要没有问题，各种条件都要配合好，才拿得到数据。

　　许戈辉：在这四五年当中，你们的运气好吗？所申请到的观测时间是否都顺利得到了数据？

　　马中珮：有好有坏，我觉得每一个科学家都是这样，没有一个人的路是一直都很顺的，也没有谁每一步都不顺，都是起起伏伏。很重要的是在你有挫折或不顺的时候，怎样能不气馁。比如我们有几次申请到了时间，但那个仪器温度升高了一度，我们收集到的数据就是完全无用的，但就像下雨天一样，你没有办法，所以不需要因此而气馁，就想想看下一步怎么办。

　　许戈辉：在10米直径的天文望远镜前看向宇宙星空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马中珮：这些天文望远镜放在夏威夷的火山上，你夜间出去看，天空真的是布满了星球，在城市里从来看不到那样的天空和银河。有的时候你会想，这些星球上面有没有其他的人？有时会想，我们真的很渺小。但是我们人类能够对宇宙有这么多的了解，我们有这样的智慧，真是很好的事情。

　　享受音乐，享受忙碌

　　许戈辉：我知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超人的音乐才华，学习小提琴也是非常枯燥的，所以你那时是很有韧性的小孩？

　　马中珮：可能又是兴趣的问题吧。那时候我哥哥在学小提琴，父母本来希望我学钢琴，但带我去找钢琴老师的时候，老师说我太小了，要再等一年。结果常常跟着哥哥去他的课，这样就开始拉小提琴。我会比较自动自发地去练琴，所以父母不太需要看着我怎样练，我自己就会开始拉一拉。

　　许戈辉：有很多孩子如果从小学习音乐并显露出才华，往往就会走上音乐这条路，为什么你没有专门去从事音乐方面的深造？

　　马中珮：真的是，我觉得音乐跟体育这方面蛮相近的，就是通常要从小培养。从我自己来说还是跟父母有关，我母亲当时访问过一些音乐家，觉得他们不是很快乐的人，音乐不见得是他们最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她不想为我决定。我常常发现非常多的物理科学家都会业余地玩一玩音乐，而且素养蛮高，但没有一个音乐家是可以业余玩物理的，就表示物理不是一种可以作为业余研究的科学。

　　许戈辉：麻省理工和新英格兰音乐学院两所都是最顶尖的学府，完成一所的学业尚属不易，你却同时修完两所，怎么做到的？

　　马中珮：我觉得很忙，但是忙得很有意思，我觉得不会苦，一点都不会，因为是我自己选择的嘛。因为我自己这样选，就表示我两边都不愿意放弃。有的时候物理想得多了，去拉拉小提琴，是一种休息；有时候拉小提琴身体累一点，去做做物理也是一种调节，所以时间上运用得好就行了。

　　选择与平衡的智慧

　　许戈辉：父母对你的影响都体现在什么方面？

　　马中珮：我觉得他们对我都是身教，当发现我对数学、物理方面有兴趣以后，并没有任何的反对或负面的说法，没有说比如女孩子念数学天文的少，或者有多深奥多难念怎样，他们就让我这样自然地发展。

　　许戈辉：据说你母亲在怀着你的时候，曾经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坚持等候，最后独家采访到了有“中国居里夫人”之称的台湾的吴健雄，这是真的吗？

　　马中珮：没错，后来我大概9岁的时候，跟青少年交响乐团一起到欧洲演奏，吴博士的先生袁家骝，也是一位物理学家，来听我们的演奏会，遇到母亲还说起当年的事。

　　许戈辉：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会不会发现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更难的新课题？在他小的时候你会用很多时间来陪他吗？

　　马中珮：没有，我觉得每一个母亲都有她自己的选择，有些母亲觉得和孩子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事，我觉得很好；但如果有的母亲觉得她的职业很重要，而愿意做一个做事的高兴的母亲，也很好。选择以后我觉得就不要矛盾，有些朋友会在上班的时候懊悔怎么没有在家里看小孩，在家里跟小孩一起又懊悔没有去做事，两边如果都不开心的话，对什么都没有好处。所以我现在去办公室，就尽量不让小孩的事情影响到我，回家就跟小孩在一起玩。

　　许戈辉：你的人生中似乎一直面临着选择和平衡，但好像每一次你都做得很好。

　　马中珮：我觉得这是很幸运的事情，有的人连选择都没有，对不对。我觉得自己在心态上比较好，就像买东西一样，有人买了一辆车、一个电视机以后，就老想说，我应该选另外一个牌子，我当初应该怎么样。我是一个比较喜欢往前看的人，既然已经花了钱买这个车，就不要为它懊恼，我买前先做一些准备，觉得这个比较合适的话，选择以后就定心。除非真的是有严重错误，发现的话，改路也要有冒险的勇气。

　　许戈辉：在我们的印象里，科学家背后的那个支持他／她的人都会比较辛苦，或者说要做出很多奉献和牺牲，在你的家里是怎样的情况？

　　马中珮：我先生是音乐家，我们也是通过音乐认识的。在我们的关系里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我们对彼此的职业都很有兴趣，我对音乐有兴趣，他对天文也很有兴趣。我们在家里的配合比较好，比如他早上有会的话，我送小孩，我早上有会的话他送小孩，我们之间的沟通很好，所以生活上很默契。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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