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谢谢你从这个角度做出的解读。抛开主流非主流,主旋律非主旋律的说法,把作者的写作立场归结于处事为人的态度,我赞同。 黄:艾布拉姆斯在他的《镜与灯》中,将写作总结为四个因素“ 、作品、读者、世界”,在传统的写作模式中,这四个因素处于一种相对独立的封闭状态,但对网络写作而言,“ 、作品、读者”这三个重要的因素完全是三位一体的, 和读者实现了完全的互动,并且在互动中实现了对作品的作用。读者的互动对您影响大吗? 蒋:我和读者的互动主要体现在细节和情节这两方面。比如说,沈白尘和魏宣在囚车里第一次见面,相互的关注首先来自对某个品牌的认同,对这个有意安排的细节,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平时在生活中对品牌认同的力量虽有所感觉。于是我发贴向网友求证,柯梅姿、流行隐身的回复直接解除了我的疑问,很肯定地说在当今的消费大潮中,品牌差不多等于当年的《国际歌》,而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人们可以凭着《国际歌》的旋律找到自己的同志。再比如,在彪哥暗杀万老头这一关键细节出手之前,就他到底采用一种什么既新颖又可行的方法来做案,网友老猫你好根据他个人的所见所闻,给我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建议,一举解决了两个令人头痛的问题。这些都创作过程中与网友直接互动的结果。当然,一个写作者不能为了取悦网友,对所有建议不加分别的签单照收。在人物关系以及人物基调这些大的方面,还得坚持自己的主张。举个例子说,网友火纸提出应该让警官纪石凉和戴汝妲的关系发展婚外恋,“让他们发展一下,不要顾及道德,轰炸一下”。尽管婚外恋对于小说中的这两个人物也合情合理,但我并不想这么安排。这可能出自于我对如今小说中婚外恋泛滥成灾的逆反心理,男人女人无论主角非主角,见面就调情,调完情就成了露水夫妻,好像成了 们跑出不去的迷魂阵。我不想入这个阵,非要把这一对在网友们看来“干柴烈火的孤男寡女”关系,定位在“比友谊多比爱情少”不可。也有网友们不高兴,说这年头就兴婚外恋,“有条件要搞,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搞”。就算他们说的是实情,我还是不想改变自己的初衷,文学源于生活并不等于要照抄生活,人物关系复杂微妙写起来才有意思。单从这一点上说,“比多比少”也要强于“干柴烈火”。 黄: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过程中,您和读者相互介入的程度还是挺深的。读者虽然作为隐形群体存在,您是否还是会有一种感性的触觉?或者说,尽管见不到人,但您会感觉到一种气场,一种气氛,一种气息,感觉到这个群体并非纯粹的虚拟,而是一种虚拟的真实? 蒋:你说的不错。写作比较深入的时候,虚拟的感觉会渐渐消褪。每天跟那些熟悉的网友照上一面,好比说书人上了台,看见台底下乌泱泱都是回头客,觉得很踏实。有时候更贴时间稍晚,看见那些自称“猫咪”的网友上来催促,心里总是暖洋洋的。长假过后或者出差回来,有些熟悉的名字不见了,我就会郁闷,于是赶紧更贴把他们再召回来。随着时间推移,我对网友会有不能放弃的想象,这些想象总会勾起我的好奇心,让我产生一种见面证实一下才好的冲动。要按钱钟书先生的说法,一个读者想去见作者,好比吃了鸡蛋的人要去找下蛋的母鸡,可是现在呢,母鸡下了蛋供人品尝,却想看看吃鸡蛋的是何许人也。说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笑? 黄:我听说您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曾经有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以六千字的进度写作,这种状态从速度而言当然是相当快的,是否因为临屏写作这种形式会从根本上改变了您的写作节奏?很多人认为网络写作是非常自由的,您怎么看待这种自由和限制的关系? 蒋:临屏写作是一种开放式的写作。网上写作节奏感会比平常强一些,每一两天贴上一段,很像旧时 在报纸的副刊上写连载,不同之处是那时读者的反馈意见,不可能像如今这样立等可得,也不会对作者产生这么直接的影响。既然是连载,作者必得让读者有兴趣跟踪,故尔得尽量在每天的帖子末尾留些悬念。悬念留下的一个个扣子什么时候解,先解哪个后解哪个,成了必须考量的技术问题。边写边贴,似乎是想到哪段写哪段,看上去更自由,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又成了最大的限制。帖子贴上去就动不了了,作者不能像闭门造车时那样,随时调换顺序,反复把玩再出手。这实际上左右了你的故事结构,甚至在最后整理的时候,都无法再重新洗牌。这次的写作经历,再一次告诉我,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制的自由,而艺术永远是带着镣铐的舞蹈。 黄:我觉得您这次被您自称为“网上江湖行走”的经历,真的很意思。其最大的意义在于像您这样从事了二十多年文学创作,读者眼中不折不扣的传统 ,用写作实践打通了传统写作与网络写作的分界线。这种努力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贡献,也许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显现出来。您是不是能够根据您自己的体会,总结一下传统写作和网络写作的区别所在呢? 蒋:说到这一点,我的确有些感触。我没有查过资料,也不知道关于“传统写作”和“网络写作”的分类,是在什么时候,由谁提出,怎么形成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传统圈”“网络圈”的写手,还是分属于这两个圈子的受众,都似乎认可了这种分类。前年年初,我用网名“老猫如是说”在天涯社区注册,打算穿着这个马甲,始终以一个菜鸟的身份完成这部小说的时候,还没贴上几章就被网友揪住了,口口声声说这只老猫很可能是传统写作的老手,而不是其自称的菜鸟。有些熟悉的文友听说我到网络上去写小说,而且现写现贴,也很惊讶我怎么会到网络上去凑热闹,怀疑不过是闹着玩儿。可见不管哪个圈子门户之见都很深。我发帖子问网友,所谓的传统写作和网络写作,区别到底哪里,有个叫“背多分嬷嬷”的网友做出过一番总结:“前者重语言,后者重故事;前者重写作技巧,后者重阅读快感;前者生怕不深刻,后者就怕装深刻;前者要文以载道,后者只想“娱乐精神”;前者多在乎自己的感觉,后者更在乎读者的感觉……”当时我觉得他(她)总结得挺全面,事后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尽然。比如说“前者要文以载道,后者只想娱乐精神”这一条。有多少“传统小说”通篇嘻皮笑脸甚至诲淫诲盗,不惜以下流娱乐读者?反之,网络上不是也出现过注重思想和艺术品位,并非以娱乐为第一要义的作品吗?也可能“传统写作”与“网络写作”之间,差别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 三、靠什么讲故事 黄:网络小说写作最考验一个人讲故事的能力,最能展现一个 的叙事水平。《囚界无边》是一部情节如此复杂、信息如此丰富、节奏如此紧密的小说,而它展示的生活面又与您个人的生活经验不搭界,您是靠什么营构了这部人物众多的小说,并使得它具备了很强的可读性和感染力的? 蒋:这是一个我必须面对的问题。说老实话,在写作之前和写作的过程中,我并没过多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网上有不少网友追着问老猫是不是坐过牢,还有的自称自己是看守是狱医,要拿着放大镜来挑硬伤,我也没觉得有多胆怯。因为我觉得小说虽说写的是看守所,但里边的人物并不是与世隔绝的,还是自然人社会人,只不过由于所处的环境不同,无论是警察还是囚犯,行动都受到了常人所没有的限制,我要做的是写出这些人在受限的情境下,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警察和囚犯都是“人”,我立足于写“人”,应该错不到哪里去,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有个叫老猫你好的网友,是坐过十几年牢的人(他发给我的资料,证明他的说法不是虚构),一直跟着看跟着帖。一开头他就问我,你是不是进去过才写看守所,我说没有,写作只凭着二手材料加想象。他说他经历过看守所的生活,很希望我能写好。他也一心想帮我,给我发过不少参考资料,从建筑格局到法律条款,以及亲见亲闻的个案,并在几个关键细节上给我提供了特殊的咨询。写到后半部的时候,他感叹说,故事和人物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这个亲历者的经验和想象,他不能再给我提供什么帮助了。他的这个说法,被我看作是很高的评价,至少对我的想象能力和演绎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我应该相信他不是虚美,一个素昧平生相互间没有利益瓜葛的网友,无须碍于情面来浮夸一番。说到这儿,就涉及了一个老话题,亲历性与想象力哪个更重要?换言之,想讲好故事应该更依重哪个?谁都不能否认,文学创作的基础所在是作者的生活阅历,厚重的作品非得有结实的生活底蕴来支撑,然而并不意味有了生活阅历肯定能写出好东西,想象力的缺失让生活基础挺好的作品变得乏味和枯燥,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从理论上说,写作者最好的状态,当然是在结实的生活积累之上,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但写作实践中这种理想状态似乎很难出现。有时候甚至会出现这样一种悖反现象:愈是涉及与个人亲历关系密切的生活,愈难施展作者的想象力,特别是当那里边的人和事,曾经跟你息息相关,反而会对你展开想象大有妨碍。应该说《囚界无边》所涉及的生活,跟我本人的经历距离是最大的,但它的生动性和可信度偏偏受到编者和读者们的肯定。所以亲历性和想象力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到现在为止仍是一个让我困惑的问题,没有完全想清楚。 黄:您有没有留意过,正因为您这部作品的题材来源不是亲身经历的生活,加上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您可能会更加在意情节发展的逻辑性和人物性格的可行性。我感觉您的逻辑思维很严密,对因果关系也非常迷恋。在阅读过程中,我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为了让故事情节的推进更符合逻辑,您不惜制造一些巧合的事情。诸如,周小乔和朱颜发生龃龌之后,朱颜和魏宣被关进同一看守所;陈山妹和老万头也来自同一个村子;戴汝妲是熊猫血,受伤后恰好是对头朱颜的血型和她般配,这样的结构是不是更接近电视连续剧的写法?在整个故事的营构中,推动情节的动力来自哪里?是更多依赖于您的推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