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茅盾文学奖与以往相比有哪些不同?
长篇小说《坼裂》:地震题材的文学超越
茅奖就像一场全国性的文学作品大赛,能参加这场比赛的 的作品都是有实力,有特色的作品。军队 歌兑的作品《坼裂》作为军旅文学的代表作也参加了这次国家大赛,进入首次设立的茅奖提名作品。这样的成绩对于业余创作者歌兑来说,应该是很令人欣慰的成绩,而且这也是重庆的文学作品在近些年来取得最好的成绩。他是入选20部提名作品当中跃升名次最大的一位,从开始的45名到最后的第18名;他是提名作品当中唯一的非专业 ,他的作品也是提名作品当中唯一的军事题材、抗震题材、医学题材但一向谦虚和低调的歌兑却很少接受媒体的采访,很少谈及到自己的作品。在他眼里,作品就像 之树结出的一枚果实,一旦诞生了就是一个无须大树操心的独立个体,它的滋味就该交由读者去品悟。经过多次联系之后,作者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了我们的电话专访。
谈作品
只写给那些心灵不安的人
问:您好,歌兑老师,《坼裂》这部作品已经获得了很多人的认同,您为什么不愿意过多的谈及和宣传这部作品呢?
歌兑:如果我写的是其他的作品的话,我非常愿意让媒体来宣传、来推广。作者有义务也有必要去宣扬自己的作品。我只是觉得这部作品,可能和别的书不尽相同,它不尽属于艺术性的或娱乐性的,而是带有一些“诊断性”或“治疗性”特征。
比如你在医院工作,就不能总去对大家说“你们一定要到我这里来啊”,有需要的自来,不需要的来也无益。
我在写这部作品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那种写作状态一直笼罩着一种神奇力量,无形之中推着我在前进。这就形成了书是书、人是人的分离。我谈的反而不及书里写得更准确。那还妄谈个什么?而且,我并不认为会有太多的人需要看它。
我写作时过于专注自己的内心流淌,而没有刻意思考如何去尽量扩大作品的受众面,这恐怕正是文学上“业余”的表现。包括给它起名儿这个环节,大家看得到,《坼裂》的“坼”字是个生僻的字。在我市最大的销售市场上,电脑就是将“坼”写成了“拆”字,以至于没有更多的人买,因为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字。
封面设计也是一样,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裂纹之中有两个男女相向的人头图形。谁都知道书能否卖得好,首先取决于书名和版面设计。我这样颇有些“消极”的目的就是:如果你只想匆匆忙忙的地寻找一种消遣,而不想深入地去触痛心灵,你大可不必浪费这几个钱。别忽悠读者的好奇。
所以,从写作的初期,到定稿,到最后的书名都是走的这样一个思路,就是不去指望人见人爱,而是专注于社会中某类普遍的心态,专注于某种人群特有的困顿,这就足矣。不需要故意添加畅销书的诸多元素,并不是为所有人而写的,它只适合那种心灵有些不安的人。
后来这本书连续登上北京图书市场的图书排行榜,我也希望读了它的人会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丝轻松,用它给心情减减负。
问:地震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慢慢的这次灾难也在不断的被人遗忘,像我们这种没有真正到现场去亲身经历的人,对这件事的认识没有像你们那样有亲身经历的印象深入。而且在读这一本书的时候,有的时候就有一些不理解,您这本书到底是想告诉读者什么呢?
歌兑:这本书真正想告诉人们的,也是和一些评论家们说的不一样的地方:我要写的绝不是地震,跟地震没有很大的关系,它只是一个背景而已,是故事编织的一个舞台,真正所反映的是现代生活状态当中普遍存在的“坼裂”现象。
人们若是掩卷自省,会在自己生活的犄角旮旯或很细微的地方发现有一些可能你在意或没有在意的小裂纹,这是坼裂的本意。如果你认为自己的生活状态目前挺滋润的,理想现实之间的结合你挺认可的,那么你完全没有必要去看这本书,你看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所以我认为我这本书的哲学意义要高于地震本身。它真正想讲的是人生的一种惶惑,这种惶惑是男女主人翁在抗震救灾当中偶然发现的。在全书的结尾处,提供了两种可供选择的面对“坼裂”的生活态度。但那并不是很直白,像药片一样,看是看不出什么眉目的,要吃下去,化在精神里,则会有某种启发。
问:这种“坼裂”状态是大地震带给人们心灵的伤害吗?
歌兑:也不是,这是第二个误区,我所要讲的是有没有地震都照样摆在那里的伤害,是一种带有裂纹的生活状态。对于这种坼裂状态,地震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因为它的出现让这个裂痕更彻底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大家一定记得汶川大地震之后,在许多人心中弥漫着一种消沉的、极时行乐的态度,“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这和灾难救援一线共克时艰的大救援完全相反,这不是人类自千万年以来身处灾难之时的应有态度。但它像感冒一样实实在在地流行了。
灾区,那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那是一个人间奇迹与幻想的炮制车间。它更像是一台X光机,照透了来时的你。你的许多不幸或可悲是你在天灾之前赘生着的。你可以怨天尤人,只是千万不要把这个账记到地震头上。
问:很多评论家对您的这部作品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您看过他们的评论吗?您觉得他们的评论和分析是否与您创作这部作品的主题相吻合呢?
歌兑:大部分的评论我看过,评论家是通过不同的角度看的这本书,就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评论家是和我联系之后写的评论,他们的许多观点比我想得更深刻,甚至出乎我的意料。这再次说明我和书是分开的。
写评论的人是站在他们超然的高度去表达对这本书的理解,这与我俯伏在地的创作状态似乎并不能完全通衢。
从前有个 投稿时把他认为最精彩的两张稿纸用饭粒粘上了,结果退稿回来发现那两张纸还粘着的,他因此判定稿子未修成正果是编辑不认真之故。这是一个笑话,反映出作者的兴致与编辑或延伸到读者的旨趣大不同。
我在书中隐藏了很多“暗喻”或“形而上”的东西,这些似乎并未被读者当然也包括评论家们所接受。这首先是写作方法与技能的问题,没有让质疑的问号跃然纸上;同时也和现时代的高效或简捷的阅读法有关,谁读你这本书是为了寻找“达芬奇密码”?所以我还是觉得有一种写作者的孤独。
问:这是您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吧,有没有自己最喜欢的文学作品、 ?他们的创作方法和语言思想对您的创作有没有影响呢?很多人认为您的这部作品的语言比较时尚优美,您是怎么看待这样的观点呢?
歌兑:这不是我的第一部作品。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认真看过文学作品了,最近在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我没有系统研究过现代汉语和文学写作,语文水平停留在高中毕业时的班主任的谆谆教导之中。虽然以前看过很多的作品,但是他们当中谁对我的创作最有影响还真是拥挤到说不出来。
至于语言,和看不看别人的东西是没有必然关系的,语言就好比方言,你是哪的人就说什么话,不会因为创作的时候就会出现什么特别完美或时髦的语言来。
在这里,我想特别感谢茅奖的评委们对这本书的宽容。我想象得出就好比是一场正式马术比赛当中,这厢突然冒出一个不懂规则的野马,评委们是按住笑、取其长、允其短,才让它走到了这个位次的。
问:您的作品有点出乎意料,因为这毕竟不是大牌名家的作品,而且获得很多人的认可。所以说,我想这部作品一出来就获得这么多人的赞扬,我想这样的作品不应该是突然某一天灵感来了就能够完成的,而是需要作者本身的日积月累才会达到这样具有突破性的影响力。
歌兑:首先,在我自己看来这部作品并没有取得多么好的业绩,因为我觉得还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这本书的价值。
就我所知这本书只有不多的人能读懂它,并因此对他的生活有所启发。医学上只认可疗效,而不仅仅是发现了某种疾病规律特征,所以从这点上来说,我没觉得它很成功。
第二,就这本书的萌生,我觉得它主要是出于一番职业际遇而引发的,并不是特意的,长期积累的,长期准备的。与以往的经历、阅读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就是一个具体的事件,我碰巧参与了,碰巧记录了,碰巧用小说这种方式解析出来,仅此而已。我和我的同事也写了很多论文,报了科研课题,并改进了一系列的医学应急工作预案。这同样是面对国家重大事件的负责任的态度。我们做了点儿什么,这就有意义。
问:也许遇到这个事是碰巧,可是遇到这个事的人很多,可别人为什么会没有这样的冲动用这样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呢?
歌兑:也许是因为我心灵的不安,总在想挖掘这里面的深层次原因。这不安并非来自地震,而是日常生活。我曾经听别人说过,一个人一生至少能写一部成功的作品,包括你也一样,因为在这一部“自传”式的作品中,真正把你的生活反映出来就可以了。
你不用去抄袭,不用去模仿,也不用去刻意组合什么,只要稍微掌握一点文学工具,去还原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真实。你唯一要做的是掬起双手护住心头的勇敢的烛焰,别让现实的纷乱把理想给吹散了。这就让一切变得不难了。
问:您的这部作品有多少成分是虚构的,有多少成分是借助生活中的一些资料和材料来创作的呢?
歌兑:应该说它的全部成分都是把一些真实的碎片打成豆浆之后,再重新倒进一只漂亮的杯子。它看着漂亮,要归功于杯子;它尝着醇美,则归功于豆子;它咽着“化渣”,才算是“手艺”。
即便是将生活中的一些例子加入到其中,也会彻底改造成符合作品的精神内核。小说中塑造的情景跟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甚至会相反。比如说书中有一个锯腿的例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必须把腿锯掉,否则就会危及生命。这是医学法则。在批量伤员需要锯腿的情况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锯每一条腿,这样才能保证更多伤员的生命安全。这是野战外科原则。
如果在这时你忽然决定要为保住一条腿而耗费掉三、五个伤员的处置时间,你是抱有善良本意,但是你抵触了无数鲜血换来的原则,你会面临什么样的道德评判?
为了说清这个永远都争论不休的问题,可以枚举这么一道伦理选择题:一列飞驰而来的火车,前面的铁轨上绑着5个人,他们危在旦夕。你可以扳一个道岔,将火车引到另一轨道上去,但在那里也绑着一个人。你一旦扳了道岔,就能够拯救5个人,即便用上加减法也是救了4个。但是与此同时,出现了一个新问题:本来那5人的死不是你的过错,现在你却要为另一个人的死承担责任,他是因为你扳动了道岔才丧命的这和锯腿与“保肢”的两难选择一样,现实中没有纯粹的道德方程式之解。于是我们只能给它一个文学性的答案。
问:卿爽和林絮这两个人物形象,您是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定位好了吗?还是在写作当中他们的形象才越来越清晰的?
歌兑:最早的时候是发现意志与目的之间往往无限接近、却又永远无法最终抵达。这一现象可以解释生活当中许许多多的遗憾。于是就立刻产生了这样两个人物,有了一个大概的构思和框架,比如说他们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格,两者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最终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局。
当然故事推进的有些时候,你写着写着就会发生变化。他们甚至可以聚缩成一个人内心当中矛盾的两面。我也写得快要“坼裂”了。
问:林絮这个人算是一个英雄人物,至少在那些灾民的眼中,但为什么您在最后让这位“英雄”死去呢?
歌兑:在小说中并没有很明确地表明林絮的生死,但是呢,他至少是经历了一次精神上的生死。如果你去咬文嚼字的话,你会发现这是我留给读者的一个悬念。
不知道为什么读者都会认为林絮已经死掉了。在他的最后时刻他曾经想到,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会融入灾区去寻求另一种生活。他有可能浴火重生。他的生死,实质上是理想与现实一旦处在势不两立的矛盾中,孰守孰弃的问题。
谈文学,创作文学无非是一种梦想的抒发。
谈文学
创作文学无非是一种梦想的抒发
问: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您的一篇文章,大意是说,文学已经被商业化,很少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文学梦想而去创作。你认为文学创作应该是带着什么样的梦想,为什么您会觉得现在的文学已经完全被商业化了呢?
歌兑:我没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没有理由反对文学与市场挂钩。巴顿将军的名言是“挣军饷”,而他大把大把花出去的是职业军人带血的理想。
我始终坚信文学之于我的内心,是带有底线性质的纯净的一片。怎么说呢,我们既然可以允许世界上的一些人把文学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甚至因为把字儿“玩儿”得转而大富大贵、呼风唤雨,实在到不能再实的地步,那么为什么不能兼容另一种可能,把文学当作一味心灵的镇静剂,去求得些许梦想,舒展一两片不求实现的白日梦,虚幻到不能再虚的境界?
也许它就是个工具。人们可以拿这个工具来捐自己的功德,但也可以拿这个工具来施展一下内心的救赎。在这样一个现代及后现代的社会当中,能把生活搞得风生水起的手段有很多,而在另一方面,又积极、又稳妥地存放梦想的方法,除了文学还剩什么?
如果仅仅是将文学作为一种谋生、获取利益的手段,那真是资源的浪费。我觉得文学就应该放在一个角落当中,就像一个佛龛,你不能放在大门口,当你心情需要宁静或是需要净化的时候,到那个角落去就可以了。我们的民族绝大部分人没有宗教感。这让我们丧失了一些放飞梦想的途径。而文学则恰好能够给我们或多或少的补偿。
问: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科技的迅猛发展,让人们开始以不同的方式来放大自己,比如有的人开始以网络写作来提升点击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而网络写作和传统写作又有哪些区别呢?
歌兑:改革开放三十年,美与丑和贫与富一样,都在发生巨大变化。仔细研究就会发现,真正改变我们心灵的并不是某种制度或政治,我们最大的变化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方式的变化,这个变革我们可以简单地归结到“镜头”,归结为人找到了“他自己”这个伴儿。
就像计算机,互联网,手机,摄像头等等这一批的产品彻底的改变了我们所有的人。在从猿到人的漫长岁月并一直到上世纪70、80年代以前,人类基本上是看不到自己行色的,我们只能通过别人的反应才能了解自我,知道我这个人受不受欢迎,我是不是出众,我能不能为大家做一些事,人们对自己的判断都来自于人际环境,来自于他者。
这个非常重要,在长期的交流当中,人与人之间必须是相互印证的。你没有真正独立的自我,你所依存的是一个整体,你是整体当中的一员,你会很看重这个整体,因为一旦整体抛弃你或者瞧不起你,你这个人的价值就没有了。而现在,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看到自己图像时候的那种惊诧。
当你从图像中看到:哦,我音容笑貌原来是这样的,我从这上面能区分出与众不同!那种复杂感情对人类影响是很大的。最大的变化就是,你对自己的认知不再来自同事或朋友,而是来自于行为场景的复制,从依赖于别人转到依赖自我来完成对自己的关注。人们这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从群体中显影出来。
对世界的认识也是一样,以前获取知识的渠道只有很局限的几种:科学教育、交往实践、也必不可少地依靠文学,文学的重要价值包括提供知识。你必须去主动地、自觉地掘取吸收。而现在呢,信息爆炸让各种知识充斥个人生活空间,你被知识浸泡着,客观上已然是知识的主人,只是选择一下索取什么、需要多少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