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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却有无限荣光——《读者》(原创版)专访张继刚(2)

时间:2010-04-25 09:22 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一盈 点击:
《读者》(原创版):奥运已经告一段落了,目前最想做什么? 张继刚:休息。但也落不着休息,你看放假了还得接受你的采访。 (笑) 《读者》(原创版):有媒体报道,几年超负荷的工作令你差点患上抑郁症。 张继刚

  《读者》(原创版):奥运已经告一段落了,目前最想做什么?

  张继刚:休息。但也落不着休息,你看放假了还得接受你的采访。

(笑)

  《读者》(原创版):有媒体报道,几年超负荷的工作令你差点患上抑郁症。

  张继刚:(笑)不是的。精神抑郁与抑郁症是两个概念,后者是病,前者是压力过大。但媒体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大,有惊人之处,而失去客观。

  《读者》(原创版):张艺谋说,奥运会后,他会继续拍他想拍的电影,回到自我状态。那么你呢?

  张继刚:这点我和他不太一样,他可以马上回到自我,而我不能够。明年是新中国诞辰60周年,将会有一台大型音乐舞蹈史诗,这个重担再一次落在我肩上。在身上,是一件国家的事情完成后,紧接着是另一件国家的大事。

  《读者》(原创版):如果回归艺术家最纯粹的状态,脱离这些国家的、民族的重担,你最想做的艺术是什么?

  张继刚:我并没有失去最纯粹的艺术状态。我认为一个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与追求,当和我们民族的、祖国的、人民的利益高度吻合,对于这个艺术家,是巨大的幸福,也是高度的荣光。不是说一旦涉及国家民族,艺术的纯粹性就被怀疑。艺术可以有个性,但同样有风格。

  《读者》(原创版):可是很多艺术家,习惯把艺术与主旋律对立起来。

  张继刚:你说得很对。其实我的很多作品,《野斑马》《千手观音》《一把酸枣》等,也是非常个性的。但在我身上,艺术与主旋律并不矛盾。艺术家与艺术家可以完全不同。

  《读者》(原创版):你被戏称为“舞蹈界的张艺谋”,网上也盛传中国艺术领域出现两张王牌,一张是张艺谋,一张是张继刚。你的感觉呢?

  张继刚:大家要怎么说,也由不得我。第一不介意,第二也不喜欢。张艺谋就是张艺谋,张继刚就是张继刚。可能我与艺谋这几年合作得非常好,艺术审美上有很多类似之处,都很负责任,很能吃苦。再加上他是陕西人,我是山西人,历史上就有秦晋之好。尤其这次奥运会之后,我发现我们之间有许多非常默契的地方。

 《读者》(原创版):大家说你是天才,非常不容易。但看你的艺术道路,感觉却一帆风顺。

  张继刚:首先我不太愿意成功时,非去挖掘历史上的曲折进行渲染。但一帆风顺,那也不是。因为每创作一部新作品,都要面对一个创作巅峰。我常和我的研究生们说,一个艺术家,一定要做到“旗手就在巅峰上”。你说有没有曲折苦恼,当然有。因为期待别高,所以遇到的困难、挫折肯定非同寻常。比如这次奥运会的活字母创作,970人进行活字母表演,没有一个人在1秒钟内与第二个人的动作相同,这种景象你见过吗?有。而类似的东西在我们创作过程中,一直都有出现。而这份痛苦是由内心的巨大期待决定的。

  《读者》(原创版):你给大家最深刻的印象是“忙”。

  张继刚:是。我从来没有周末,也几十年没有过节假日了,因为永远有需要完成的创作任务。我所谓的“休息”,就是把这扇门关上,把那扇门打开。就像这3年来,每天8点到10点半一定带领着残奥开幕式团队工作;10点半到12点,带领残奥闭幕式团队工作;从下午一直到深夜,全部盯着奥运开幕式工作。就是说,一天内,开三次门,关三次门,常年如此。这种开门关门的转换,对我来讲,就算休息吧。

《读者》(原创版):想不想让自己停止下来,休息片刻?

  张继刚:已经是这样一个生命状态了,即便休息下来,脑子也在高速运转。完全不想艺术,哦,那只有回家。我只要回到家里,就绝口不谈艺术,因为那是我唯一不谈工作的净土。

  《读者》(原创版):有没有设想过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

  张继刚:没有。偶尔我会想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彻底休息一下,但事实上做不到。而且从本质上讲,我还是希望为国家的文化事业尽可能多地做事情。所以,这种累、这种苦,是心甘情愿,也是责无旁贷。

《读者》(原创版):你说过,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舞台艺术,会始终在剧场里面。 舞台艺术对你而言,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

  张继刚: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从今年5月就进鸟巢了,一直坚持到9月18号结束,是最后一个离开鸟巢的导演。有一天,我忽然去了国家大剧院,当院长陈平领我参观时,我的心情格外安详,充满欣慰。我对他说:“这就是我们最向往的地方,就像如鱼得水。”因为我看到剧院里哪怕一个回廊,一个小小咖啡厅,一个侧台角落,一个普通观众席,我都感觉到,那是我最喜欢的精神家园,是我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我常和艺谋说,咱俩工作环境可不一样,你得跋山涉水,而我就是剧场。你得穿浑身是兜的衣服,我要么穿练功服,要么穿西装。可见我到国家大剧院后,会有那样的感受,是因为这几年我远离了剧院,才有蓦然重逢的一种回归感。

  《读者》(原创版):剧场带给你回归感,那么艺术本身呢?

  张继刚:我曾经去过意大利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德国的科隆大教堂。第一次面对时,简直震撼,感叹万分:这些建造大教堂的艺术家们,简直不给后世留后路,因为几乎登峰造极。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们曾经面对一座巅峰,从而高山仰止;我们也可以创造一座巅峰,从而一览众山小。人的智慧是无穷尽的,我们也一次次发现,艺术是无止境的。我想,这就是艺术家的快乐。

《读者》(原创版):这番话令我想起你的一次演讲——“与完美对望”。

  张继刚:是的。一个艺术家,只能接近完美,不能达到。有个现象我非常奇怪,为什么很多学生在排练作品时,总告诉我,没得可排了。因为我从未发现作品完美得不需要再排了。每当我看到《千手观音》,就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改动哪个地方。每次我看我的舞剧《野斑马》《一把酸枣》,总能看出毛病,甚至演到某些片段时,我会把眼睛闭起来。觉得那一刹那,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只要有时间,我就一定会继续修改作品。

  我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是带着不完美上演的。因为等它完美后再去上演时,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读者》(原创版):每年舞蹈大赛上,作为评委,你看着一批批孩子执著于这场梦,内心的忧欢有哪些?

  张继刚:忧欢谈不上,但看到他们就想到自己的童年,感觉好幸福好幸福。我知道,他们其中一定有少数人会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因为他们背后有一座一座高山;我也知道,这少部分人再往下长跑时,可能仅剩几个人了,他们遇到的问题,一定更加艰难,不可预测。而他们,我认为是最有希望的。一个艺术家,一定要有很高的期待。

  如同长跑运动员,如果你是冠军,一定听不到掌声,因为你跑在最前面。而回头看时,他们正在鼓掌。

  《读者》(原创版):据说残奥会开幕式后,你流泪了?

  张继刚:8月8日晚,我负责整个古代文明部分,从倒计时的“击缶而歌”指挥到最后一个节目“礼乐”。回到指挥室,我抽了一根烟,情绪特别低落。我们的服装总设计师石冈,是一个日本人,通过翻译问我:“刚才的节目如此成功,你为何情绪低落呢?”我说:“我现在的心已经飞到残奥会开幕式了,我十分担心,残奥会开幕式能不能达到今晚这样一种辉煌。”

  9月6日晚,残奥会开幕式上,我从开篇倒计时指挥到司仪播音结束,才把耳机摘下。之后我去奥运村新闻中心接受采访,那是一个很大的机房。工作人员问我,刚才的演出我看了没有。我说,一直在指挥,但可能没有看。他们问,你想不想看?我说我太想看了。于是他们就把录像回放给我看,也就十几分钟吧,我看着看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我才发现,9月6号那天晚上,人性的光辉灿烂到什么程度,我们艺术的魅力是那样的不可阻挡。

  9月17日晚,残奥会闭幕式上,我依然从倒计时指挥到最后。结束后,根本左右不了自己,那么多人涌过来拥抱握手欢呼签字……折腾完了,我一个人坐在体育场里,看着眼前那种狂欢的景象,看着所有演员与残疾人运动员久久不肯离去,一起跳舞唱歌,看着很多运动员躺在红叶上,用红叶盖满自己的身体……我再次感慨万千。就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任务完成了。这样准备了三四年的一个梦想,在那一刻,全部完成了。然后,下电梯时,我恍惚感觉,如同下山一样。原来这一座一座山往上攀登,自己是多么累。

  《读者》(原创版):这是一场奇迹,但你似乎很少说。

  张继刚:我觉得宏观时,应该把功劳归于祖国;微观时,应该归功于团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能够团结在一起,一直往前跑,精神上互相支持,这就是了不起的团队了。此时,我们要算账,什么是我做的,什么是你做的……太肤浅了。别人可以这么去说,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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