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以王旦的道德水准,不至于被一壶珍珠收买而违背良知。老实的王旦以为,帮助真宗了却封禅泰山的心愿,他也就安心于国家大事,不再折腾了。可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旦完全错了。 大中祥符元年的泰山封禅,只是真宗皇帝自我陶醉、自我膨胀的开始。东封泰山,所有的吹鼓手和参与者都得到了好处。于是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僧道庶民,迅速掀起一股争言符瑞,献媚邀宠之风,史书描写这个场景用了“举国若狂”四个字。今日祥云绕殿,明日百鹤来朝,后天黄河变清、五星同色,各种天瑞纷至沓来,对此大好形势,宋真宗完全飘飘然了。
大宗祥符三年六月,知河中府(今山西永济县)杨举正上书,言本府父老僧道1290人恳请皇帝西祀汾阴祭祀后土(地神),真宗下诏不允。七月,京城文武百官及各界代表三万多人到宫门请愿,请皇帝亲祀汾阴,还是不允。群臣的态度也很坚决,再三上表,真宗皇帝终于决定:来年春天亲祀汾阴。大中祥符四年正月二十三日,宋真宗率大队人马西出洛阳、潼关,北上奔赴山西汾阴祭祀后土,后又亲赴华阴拜谒西岳庙,又专程赴巩县拜谒祖宗(赵弘殷、赵匡胤、赵光义三人陵墓),整个行程耗时两个多月。
这次西祀与大中祥符元年东封泰山最大的不同,就是宋真宗已经完全放开、无所顾忌了。封禅之时,他还能够放下架子听取大臣的不同意见,努力做出爱惜民力、勤俭节用的姿态。而西祀之时,在遭到龙图阁待制孙奭的激烈反对,张齐贤、向敏中、杨亿、王旦等人态度消极的情况下,真宗下了一道旨意:“执事汾阴懈怠者,罪勿原。”你们这些当权者谁耽误了我的大功业,罪不可恕!有了此尚方宝剑,王钦若、丁谓之流更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竭尽全力帮助宋真宗粉饰太平。
西祀以后的宋真宗几近痴狂,完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封孔子及弟子,封五岳诸神和各路神灵,给老子上尊号,给玉皇大帝上尊号,到处建宫立观,大兴土木。大中祥符五年,真宗又假说神仙托梦,给自己找了一个名叫赵玄朗的圣祖,上尊号为“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真宗声称,赵姓始祖赵玄朗乃“人皇九人中之一人”,轩辕黄帝是他的晚辈,大宋皇帝是他的嫡系子孙。找到了自己的嫡亲祖宗无疑是件大事,于是又一次大赦天下,减税、赐官、加俸,在京师修建景灵宫供奉圣祖,命各地州府县衙建圣祖殿供奉圣祖,岁时祭祀。
东封西祀已毕,大家的热情仍是丝毫未减。大宋皇帝崇尚道教,官方在全国各地都建有道观,供奉道教始祖和各路神仙。大中祥符六年六月,三千多来自老子故里亳州的父老乡亲进京请愿,请求真宗亲赴亳州太清宫拜谒老子。同样,在众人的再三请求下,大中祥符七年正月,宋真宗第三次放下朝政,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南下赴亳州拜谒老子,并为老子加尊号为“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大中祥符八年正月初一,真宗向玉帝奉上尊号“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并命全国官员和百姓在家中设香案祭拜,地方政府还要派专人检查。此时的大宋朝廷,奸臣当道,乌烟瘴气,社会矛盾激化,内忧外患日渐严重,神道设教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大中祥符的闹剧进行了整整九年。宋真宗在本可以有所作为的年代里自我膨胀,错过了发展的最佳时机。这场空前绝后的造神运动带来四个严重后果。
第一是倾尽国力。大中祥符九年,大宋爆发了大范围的旱灾、蝗灾。《续资治通鉴》记载:飞蝗掠过京城之时,宋真宗正在便殿吃饭。他抬头仰视,但见飞蝗蔽日,漫无边际。于是默然还坐,闷闷不乐,命左右将御膳撤去。天禧三年六月,黄河在滑州决口,大河两岸顿时哀鸿遍野,饿殍枕藉。朝廷出动九万军民,至次年二月才堵住决口。宋真宗瞒得了人却骗不过天,上天和祖宗终究帮不了他。
救灾需要大量的钱粮,但是北宋地方政府是没有钱粮的,钱粮布帛都通过各路转运使司转运至京城,由三司掌管。三司也没有钱,钱都用来东封、西祀、修造宫观了。史书记载,大中祥符二年,京城开始修建供奉天书和玉皇大帝的玉清昭应宫。该建筑群规模宏大,共有2610座建筑,其华丽程度不亚于阿房宫,总耗银近亿两;大中祥符五年,开始修建供奉赵氏祖宗的景灵宫,大的就有两座,曲阜景灵宫有建筑1322座,京师景灵宫有建筑726座,总耗银亦有数千万两;大中祥符二年七月,宋真宗下诏命各州、府、县、监建立天庆观,供奉道教的三清帝君。大中祥符五年,又另各地于天庆观建圣祖殿供奉圣祖。当时的各级地方行政机构大约有1500个,修建如此众多的道观、宫殿,而且这些宫观政府都要派专人打理,(虽然史籍没有记载)耗费肯定是个天文数字。此外,东封西祠动用大量的人工车马,人力物力、土木工程耗费靡巨,仅一个西祀大礼就耗银390万两。到此时赶上天灾,国库空虚竟至连救灾的钱都拿不出来,十几年太平盛世竟落得如此结局。
天禧元年初,新任参知政事李迪对真宗说:“陛下东封之时,下令所过之处不要伐木、修路,将驿站或府衙修缮作为行宫。等到了车驾巡幸汾阴、亳州之时,则大兴土木,花费超过以往的百倍。如今天降旱蝗之灾,大概是老天在儆示陛下吧。”真宗赶忙说:“你说的对,都是那几个人误我。”话虽如此说,当贤相王旦病逝,宋真宗便迫不及待地将王旦有意压制了十几年的王钦若任命为宰相。
第二是众鬼上位。《宋史。王曾传》记载,宋仁宗曾经对宰相王曾说:“王钦若久在政府任职,观其所作所为,真是奸邪小人!”王曾回答:“王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林特、刘承珪,当时人们称其为五鬼。奸诈邪恶阴险虚伪,确如陛下所言。”而这五鬼,恰恰是宋真宗最信任的人。
大中祥符年间的闹剧,王钦若是宋真宗的智囊兼总指挥。王钦若算是个才子,曾受命负责编订总数1000卷、940余万字的历史巨着《册府元龟》,在处理政事方面亦有可称道之处,深得真宗宠幸。但是他人品有问题,为人阴险狡诈,善于揣摩帝意,争功邀宠。与他共过事的同僚,如杨亿、马知节、李迪、王曾等人,大多对他嗤之以鼻。宰相李沆、寇准、王旦等人对他并不看好,一直有意压制着他。前文说过,鼓动皇帝封禅泰山,他是始作俑者。虽然王旦刻意打压,却无法阻止他与一干宵小之徒相互勾结,在封禅过程中上蹿下跳,呼风唤雨,为大中祥符的混乱局面开了个“好”头。根据史书记载,宋真宗在大中祥符年间每做成一件大事,王钦若都会加官晋级,其重要作用由此可见。
与王钦若相比,丁谓应该算是大才、天才。他文采出众,博学多才,处事机敏,善于理财,治理地方也很有一套,在遍地庸官的大宋朝可谓鹤立鸡群。但是,有能力的奸人是最可怕的,丁谓做事“多希合上旨,天下目为奸邪”,正直的大臣多不愿与之为伍。宋真宗为粉饰太平而装神弄鬼,作为权三司使的丁谓上蹿下跳,极力逢迎,耗尽民脂民膏。玉清昭应宫规模宏大,原计划十五年完工。他为了争功邀宠,不顾百姓死活,督率群工日夜不停施工,仅用七年时间就提前完工。此外,景灵宫等耗资巨大的项目,大都是在他的主持下修建的。当然,掌管财政并热衷于土木工程的丁谓也没少捞,后来朝廷抄没他的家产时,搜得的“四方赂遗,不可胜纪”,是个大大的贪官。至于他因小故而与寇准结怨,费尽心机陷害必欲致其于死地,那是大中祥符以后的事了。
其他“三鬼”说起来并无大恶。陈彭年是个文人,才思敏捷,做事认真,于历朝仪礼无所不通。朝廷举行各种大典,他自然成了主要的参与者,实际上是替宋真宗背了黑锅。林特也是以精明干练着称,是吕蒙正看重并举荐的人物,尤其擅长于理财。作为丁谓的主要助手,他的错误在于助纣为虐,耗尽公帑。至于刘承珪,他只是个宦官,监领内藏库。内藏库存的是朝廷的储备金,刘承珪“经制多其所置”,把国家以备救急的钱都用来东封西祀修宫观了,到了灾年朝廷反而拿不出钱。此外,钱惟演是个无行文人,仗着与刘皇后(当时还不是皇后)的姻亲关系,献媚邀宠,步步高升。担任陕西、河北转运使的李士衡以善于理财着称,每次朝廷有大的举动时,他总能献上几十万的“羡余”,为此深为宋真宗看重。我们知道,陕西、河北分别与西夏、大辽交界,是战区。那里本就地广人稀,且常常遭受双方军队的骚扰,哪来如此多的“羡余”?无非是搜刮百姓!李士衡此举使各路转运使纷纷效仿,起了很坏的示范作用。
第三是养虎为患。宋真宗即位以后,对西北党项部落采取怀柔政策,任命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归还其故地。咸平五年,李继迁集重兵攻陷西北重镇灵州(今宁夏吴忠),改名西平府。咸平五年十一月,李继迁在与吐蕃人的作战中中箭,转年正月箭伤不愈身亡。李继迁死前嘱咐其子李德明归附大宋,以图东山再起。李德明很好地执行了李继迁的战略,对外分别向辽、宋两国称臣,对内发展经济,扩充军备。同时不断对西北的吐蕃、回鹘部落用兵,逐步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军事、经济实力迅猛发展。此时的宋真宗正沉溺于天书瑞符、东封西祀的大功业之中,对李德明在西北的作为不加防范,坐视其羽翼丰满。日后李德明之子李元昊自立为帝,多次击败北宋和大辽国军队,成为宋王朝的心腹之患。
第四是神魂颠倒。兴许是大中祥符折腾过了头,到了天禧年间,宋真宗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天禧后期,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犯糊涂,说过的话转眼就忘,经常无法临朝视事,导致刘皇后逐渐干政。他了解寇准的能力,将他召回任命为宰相,目的明显是为身后事做打算。寇准为了避免日后出现母后干政的局面,私下向真宗建议太子赵祯(即后来的宋仁宗)监国,由大臣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宋真宗表示同意。而丁谓为了打击寇准,勾结刘皇后、钱惟演等人在真宗面前百般诬陷诋毁。真宗竟将此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遂将寇准罢免。乾兴元年,宋真宗自知不久于人世,问左右怎么看不见寇准,完全忘了自己早已将其贬出京城。
按说宋真宗有幸生在一个国富民强、能人辈出的时代,有条件成为汉文帝一样名垂千古的有为之君。却为了虚名自导自演一出又一出闹剧,成为后人的笑柄。乾兴元年二月戊午日,宋真宗赵恒崩于延庆殿,年五十五,在位二十六年。宰相王曾为了避免将来还有人以天书瑞符兴风作浪,劝说刘太后将所有“天书”、“瑞物”随真宗一起陪葬永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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