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3年,54岁的文徵明,经巡视吴中的工部尚书李充嗣的举荐,前往京城,经吏部考试,进入翰林院做了一名待诏,并参修《武宗实录》。在翰林院,文徵明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时常受到科举出身的同僚们的奚落:“我衙门中不是画院,乃容画匠处此焉?” 文徵明怏怏不乐,上疏乞归。然而直到1526年,经三次上疏,才获准辞职。遂于十月十日,出京南下,就此结束了短暂的仕宦生涯。
文徵明在京期间,正赶上嘉靖朝“大礼仪”之争。朝臣和嘉靖皇帝之间,在立谁为皇考的问题上,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在反对派朝臣们看来,此事事关国体,所以前赴后继,殊死抗争。嘉靖皇帝则采取残酷的镇压手段,以廷杖、下狱来对付反对派,以至杖死、流放者无数。在这场政争中,文徵明充份领略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再加上在翰林院中被同僚所歧视,遂无意仕途,一心归隐。
王世贞说:“先生归,杜门不复与世事,以翰墨自娱。” 自此,心结了了,余下的人生,唯书画自娱了。
文徵明晚年,名满天下。对求字画的人,他有所应有所不应。文徵明有“三不应”,即不为藩王、宦官、外国使节作画。
“衡山先生于辞受界限极严,人但见其友里巷小人持饼饵一箬来索书者,欣然纳之,隧以为可浼。尝闻唐王曾以黄金数笏,遣一承赍捧来苏,求衡山作画,先生坚拒不纳,意不见其使,书不肯启封,此承奉逡巡数日而去。”
文徵明宁愿为拿一箬饼来换他字的“里巷小人”写字,也不为载着“数笏黄金”上门的唐王使者作画。以上事迹,可见其高尚品行外,亦有避祸的意思。
严嵩来访,亦闭门不见,也不回访。事后,严嵩与顾东桥谈起此事,说:
“衡山甚好,只是与人没往来,他自言不到河下望客,若不看别人也罢,我在苏州过,特往造之,也不到河下一答看。”顾东桥说:“此所以为衡山也,若不看别人,只看你,成得个文衡山吗?”
文徵明自1557年回乡,筑玉磬山房自居,至1589年辞世,以其漫长的艺术生涯和众多友人子侄学生,最终形成“吴门画派”。画派中闻名者多达30余人。《明史·文徵明传》说:“征明主风雅数十年,与之游者,王宠、陆师道、陈道复、王榖祥、彭年、周天球、钱榖之属,亦皆以词翰名于世。”可见,吴门画派虽起于沈周,却成于文徵明。而文老的绘画风格及个人品味,成为苏州画坛的主旋律。
与吴门画派崛起相对应的是浙派的衰落。与新兴的,以文徵明为代表,体现文人品味,高古雅致的复古主义风格不同,浙派狂野不拘的画风,在失去杰出的代表人物后,受到吴门文人的痛剿,并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历史的必然了。
当时的苏州,文式画风无疑占有压倒性优势,浙江绍兴人徐渭称赞与文徵明清简画风完全不同的谢时臣说:“吴中画多惜墨,谢老用墨颇侈,其乡讶之,观场而矮者相附和,十几八九不知画病不,病不在墨重与轻,在生动与不生动耳。”
在徐渭看来,画得好不好,和墨色轻重无关,只在于画得生动不生动罢了。大多数人,就像站在场中看戏的矮子,听到边上人说好,也就大声说好。看来,当时的苏州画坛,基本上是文老的一言堂了。
如此,吴门画派在文老去世后,迅速衰落也就可以想见了。画派的起落有时也和王朝的兴衰一样,真是“其兴也勃乎,其衰也忽乎!”
文徵明众多弟子中,最杰出者,当推陆治和陈淳二人。我以为陆治的画风,基本上延续了文徵明的风格,只是似乎更松散些。唯陈淳不仅在写意花鸟画中,继承沈周遗韵,别开生面,与徐渭并称“青藤白阳”;在山水画中,以元人法度,写米家山水,纵横淋漓,天真浪漫,无文老刻画之病,有修正之修正的意思。
也许因为如此,当别人问文老学生陈淳如何时,文徵明显然话里有话:“吾道复(陈淳字道复),举业师耳,渠书画自有门径,非吾徒也。”
与明代多数文人狂放的生活态度不同,文徵明一生不近酒色,长期过着节制的生活。即使在年轻时,一帮哥们,纵情声色,他却能做到合而不同,如此品性,实非常人所及。
当年,唐寅和文徵明曾泛舟石湖,当船行到湖中时,从舱里喊出藏着的妓女。文徵明慌忙起身告辞,唐寅让妓女们上前挽留,却不想他左突右挡,几欲落水。无奈之下,只好雇一小舟,让他离开。
文老五十来岁时,据说已绝房事。看来,节欲确实对身体有益。所以,当董其昌开出画家的养生方案时,除了要走“寄乐于画”的道路外,恐怕生活还得有所节制才行。
摘自李舟楫着,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明朝那些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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