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是中国历史上外戚、宦官势力交替擅权最严重的一个朝代。从汉和帝时期的窦氏外戚集团专权,历经顺帝、冲帝、质帝、恒帝四朝的粱氏外戚集团专权,写下了东汉历史最黑暗腐朽的一页。宦官势力因在和帝时参与诛除窦氏集团开始兴盛,安帝时又因参与诛除阎氏外戚集团进一步得宠于皇上,因而势力逐步壮大。到汉恒帝时因谋划铲灭梁氏外戚集团而达到权势的巅峰,完全控制了朝廷大权。 梁冀外戚集团被铲除后,宦官因有功加官进爵。左悺、唐衡等五人同时被封侯,人称“五侯”,刘普、赵忠等八名小黄门又被封乡侯。当时人们痛恨他们,编民谣唱道:“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形象地描绘了他们的凶残跋扈嘴脸。这伙恶宦官上台后,无恶不作,“自是权归宦官,朝廷日乱矣”。恒帝后期,宦官的擅权,引发了正直官吏对他们的不满与斗争。其中,李膺就是一个杰出代表。
李膺(110—169),字元礼,颍川襄城(今属河南)人。出身衣冠望族,生性简亢,没有什么交接,唯以同郡荀淑、陈寔为师友。举孝廉后,被司徒胡广征辟,得中高第,逐渐迁升为青州刺史。属下群县令畏其威名,竟至纷纷望风弃官。其后,李膺又相继担任渔阳、蜀郡太守。在蜀郡任内,李膺修建学校,申明法令,恩威并举,当地所出珍玩,一概不入家门。因李膺政绩突出,被朝廷调任为护乌桓校尉。其时,鲜卑一再侵扰边塞,李膺时常身先士卒,率步骑临阵交战,即使身负创伤,也拭血再战,令鲜卑士卒闻风丧胆。后因公事免官,李膺回到故乡,教授生徒,慕名前来就读者,常多达千人。其师荀淑之子荀爽,当年也是小有名望之人。一天,荀爽前来拜见李膺,并为李膺驾车。回去以后,竟十分欣喜地说:“今日乃得御李君矣。”时人能为李膺驾车而荣耀,李膺受人仰慕之程度可见一斑。
永寿二年(156),恒帝重新征拜李膺为度辽将军,反击鲜卑军队侵扰。先前屡次袭扰张掖、酒泉等地的羌族、疏勒、龟兹等首领,见李膺到来都望风畏服,将过去掳掠去的人口全都送回。从此之后,李膺的威名声震远域。然而,让李膺声名远扬至今的是他不畏宦官势力嚣张气焰,坚持斗争,做了三件令宦官闻风丧胆的大事。
延熹二年(159),李膺被召回京师,升迁为河南尹。数年后,曾任北海郡守的宛陵大姓羊元群,因贪污敛财,声名狼藉而罢官,竟然将郡舍的奇巧之物带回家中。李膺闻知,准备追究羊元群贪赃之罪。不料羊元群已经以贿赂买通了宦官,李膺竟反而获罪,成了左校弛刑徒。幸亏太尉陈蕃和司隶校尉应奉极力为之申辩,才免于受刑。
延熹八年(165),李膺重获起用,被任命为司隶校尉。他并未因曾遭受宦官打击而退缩,仍然强硬地与宦官势力相抗衡。当时,中常侍张让的弟弟张朔为野王县令,在任期间贪残无道,甚至杀害孕妇。张朔听说李膺办事快疾威严,便畏罪逃回京城,隐藏在哥哥张让家中夹墙内。李膺得知后,立即率领将吏士卒打开张让家夹墙,逮捕了张朔,并送交洛阳监狱。李膺担心夜长梦多,当张朔承认自己犯罪后,就立即将张朔杀了。
张让自然不甘罢休,去向恒帝诉冤。恒帝即诏令李膺进殿,亲自指责李膺为什么不先奏请而擅自杀死张朔。李膺毫不畏惧,理直气壮地答道:“从前晋文公逮捕卫成公,把他送入京城,《春秋》肯定了这一做法。《礼记》说王公贵族有罪,虽说允许宽宥,而主管者坚持要按法律治罪可以不肯听命。昔日孔子担任鲁国司寇,上任七天就杀了少正卯。现在臣到任已经十天,私下里担心因办事拖延而犯错,没料到却得了个办事快速利落的罪名。臣自知罪责,死期就在眼前,无话可说,只请求留任五日,严惩主犯元凶后,再接受‘鼎镬’的严刑,这是我平生的愿望。”一番话说得恒帝无言以对,转头对张让说:“这是你弟弟罪有应得,司隶有何过错?”史书记载:“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复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自此以后,大小宦官都老老实实,节假日也不敢再走出宫门。恒帝惊问其中原因,宦官们都叩头流泪说:“害怕李校尉。”
李膺此举,使得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士大夫都把得到他的接待视为莫大的荣誉,称之为“登龙门”。他与太尉陈蕃、南阳太守王畅都受到士大夫的敬重。当时,在太学诸生中流传着“天下楷模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的赞誉。
延熹九年(166),李膺又做出了一件令宦官切齿痛恨的事情。河南术士张成依仗与宦官交往甚密,连恒帝都向他询问推占之术的关系,竟唆使其子杀人。李膺自然不肯放过,督促手下予以收捕,但张成凭借其上层关系不久被赦免。李膺对此极为愤慨,不顾已有的赦免之令,将张成杀了。李膺的这一举动,无异于捅了马蜂窝,也给宦官以反击的口实。宦官们借此诬陷李膺与太学士及郡国生徒朋比为奸,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恒帝本来对李膺擅自行事感到恼火,见到上书更是震怒,当即诏令全国,逮捕党人。太尉陈蕃有心拯救李膺等人,不肯在文案上连署。这就更加激怒了恒帝,下令将李膺等人投入宦官设置的黄北门寺狱,并在全国大肆搜捕,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等二百余人相继被收执。第二年,恒帝将党人全部赦归田里,终身禁锢,不得为官,历史上称这次事件为第一次党锢之祸。
永康元年(167),恒帝崩,灵帝立,窦太后临朝,其父窦武与陈蕃共同执政。但不久,窦氏外戚集团翦灭宦官集团行动失败,宦官的气焰更加嚣张,连皇帝也玩于他们的股掌之上。宦官疾恶李膺等人,虽然未下毒手,但每次颁发诏书,都要重申党锢的禁令。建宁二年(169),在宦官集团策划下,李膺、杜密、范滂等名士,无不身陷囹圄,一百多人被逮捕,后全死于狱中。历史上称之为第二次党锢之祸中,受牵连者多达六七百人。当时,朝廷要收捕李膺等人的消息传来,有人劝告李膺赶快逃走。可是李膺却坦然答道:“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随即挺身而出,自赴诏狱而死。
后人对李膺等人为代表的东汉士大夫阶层以天下为己任,不避时难的气概予以了高度评价。读《世说新语》、《后汉书》等典籍,那些最能打动人的便是古籍中三言两语的记载。《世说新语》卷一《德行》篇记载了陈仲举(蕃)、李元礼(膺)等人的言行,对李膺“风格秀整。高自标持”的品行予以高度赞扬。陈蕃、李膺、范滂都是当时士林中的领袖人物,中国士大夫阶层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与人格追求,在他们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已经呈现出一种群体的自觉意识。
明末清初着名学者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两汉风俗条》中论及后汉的“党锢之祸”时说得很透彻,西汉时自从汉武帝表彰六经,倡导儒学以来,虽然经师很多,学的人也不少,但儒学的真谛并未被弘扬,许多人只是将儒学作为功名利禄的工具,所以汉末王莽篡权时,许多人竞相上书祝贺,颂扬王莽的功德。光武帝建立东汉后,鉴于这种状况,于是加强了教化,尊崇节义,考察名实,所任用的人,都是以经明行修着称的人,风气为之一变。等到东汉末年时,朝政昏黑,国事日非,而那些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正如诗经中所说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自夏商周三代以来,风俗之美,还没有超过这一时期的。清代着名史学家赵翼的《廿二史札记》中曾比较唐代与明代士大夫与宦官作斗争时也说道,其勇气远远不能与东汉的官僚士大夫相提并论。
李膺在险恶的环境中,表现了自己杰出的才干。他上马能杀敌,归隐授学业,堪称文武全才。更为可贵的是,他在与宦官势力的抗争中,有勇有谋,胆略过人,赢得了世人的赞誉和敬仰。尤其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李膺以“事不辞难”的坚毅精神,挺身殉节,是中古时代中国仁人志士高风亮节的传神写照。李膺,确实无愧于“天下楷模”之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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