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纾是近代中国文学家、翻译家。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他的成名译作《巴黎茶花女遗事》即署此名)。
1852年11月8日(亦说10月27日),林纾出生于今天的福州市光禄坊玉尺山下一户人家。林纾的祖上乃闽县莲塘乡人,世代务农,直到祖父林邦灏才到福州城里谋生:“始辍耕治艺于城中。”每月工钱不过折合铜钱一百二十枚,而林纾的祖父面对的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一个穷困大家庭,全家人每天仅够稀粥果腹。好在林纾的父亲林国铨从13岁起就做手工挣钱贴补家用——后来到闽北山区建宁县一个盐商手下经营盐务,家中收益才有了好转。
1856年,林国铨租了两条船沿着闽江上游沙溪往靠近江西的建宁县运盐途中,因盐船触礁沉没,导致倾家荡产,全家再次陷入困顿。林国铨只得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渡海前往台湾谋生,丢下林纾寄食于外祖母家。正是由于家境的贫寒,培养了林纾从小刻苦学习的优秀品德。关于林纾从小生活的艰难困苦,
孙郁在所编《苦境——中国近代文化怪杰心录》(团结出版社2008年版)一书中这样形容:
“中国知名人物中出身寒微的并不少见,但像林纾这样穷苦困顿到形同饿夫,并且旋起旋落、灾祸不断的却也不多。”
1863年,11岁的林纾师从长髯博学的私塾先生薛则柯学习古文,深得恩师器重。林纾在《薛则柯先生传》里这样描写恩师:
“长髯玉立,能颠倒诵七经,独喜欧阳公文,及杜子美、岑嘉州诗,抗直好忤人。”
林纾评价恩师是个人品正直、满腹诗书却也脾气倔强的老派书生,故而教出的学生如出一辙——林纾本来从小就脾气急躁,现在更是倔强耿直、性格暴烈,但学问日益精进,开始忧国忧民。人称之:“畏天循分亦狷狂忧国。”对此,《林畏庐先生年谱》中记载,林纾日后对自己的孩子们说过:
“余至八岁至十一岁之间,每积母所赐买饼饵之钱,以市残破《汉书》读之。已而,又得《小仓山房尺牍》,则大喜。母舅怜之,始以其《康熙字典》贶我。时吾攻读甚勤,尝画棺于壁,而挈其盖,立人于棺前,署曰:“读书则生,不则入棺!”若张座右铭者”
林纾说的是为了专心致志学习,特意在家中墙上画了一具打开盖子的棺材,自己站在棺材前,用笔在一旁题道:“读书则生,不则入棺。”可谓一介狂生,头角初露。
16岁时,林纾自己也去了台湾,帮助父亲经商,做一些簿记、杂务之类的工作,一待就是三年。在台湾的所见所闻,林纾后来都写到自己的小说里去了。
18岁时,林纾回来福州与刘有棻的长女刘琼姿结婚。刘有棻虽然是一个穷书生,但家境还是优于林家。他读到林纾从台湾寄回的《上外祖母郑太孺人书》,非常感动。说在信中能听见林纾的真挚哭声,这样孝顺的青年,女儿可以嫁给他。
二
20岁前,林纾凭借修补古籍残书的技艺,已校阅残破烂污古本两千余卷,因而知识掌握也像老师薛则柯一样满腹诗书。这时林纾已小有文名,不畏豪强,目空一切,故而被乡人视为“狂生”。福州螺洲籍的“末代帝师”陈宝琛(逊帝溥仪的老师)曾这样评价林纾:
“少以任侠闻,事亲至孝,顾善骂人,人以为狂。”
1879年,林纾受福建督学孙治经的赏识,破格录取林纾入县学读书,28岁才改变“童生”身份,获生员资格,成为一名秀才。
1882年,30岁的林纾领乡荐,高中为江南举人,一家人大喜,家中境况也开始好转。与林纾同年考中举人的有福州同乡郑孝胥——福建乡试解元,后任“伪满洲国”总理;方家澍——后进士及第,廷试第一;陈衍——后官至学部主事,近代大诗人;高凤歧——后任广西梧州知府(其弟高而谦后出使欧洲)。
中举后的林纾先在故乡的龙潭精舍任教。嗣后,迁居台江苍霞洲,结识了同年举人李宗言(官至江西广信府知府、安徽候补道)。而李宗言和李宗袆兄弟乃福州著名藏书家,喜出望外的林纾借阅李家丰富藏书达三四万卷之巨,学问至此足可傲视群雄,为日后当
打下坚实的基础:
“于是文笔恣肆,日能作七八千字。”
此间,林纾还与高凤歧、李氏兄弟、陈衍、周长庚等十余人,组成“福州诗社”,互相唱和,坚持觥筹诗咏达十年之久。在孔庆茂写的《林纾传》(团结出版社1998年版)里记载一件趣事:
“他与林述庵(名崧祁)和另一位姓林的朋友(有说是林庾园)被称为‘福州三狂生’。‘三狂’、‘十躁’”是当时福州人都熟悉的狂傲青年。据说最初林纾和林庾园讨论诗不合而大起争吵。他把林纾的狂妄傲慢告诉了林述庵,林述庵听罢很生气,想当众出林纾的丑,教训教训他。但是述庵看了林纾写的《陈节妇吟》后,大加赞赏,恨不相识,他请林庾园给林纾写了一封信,表示对林纾的倾心仰慕,希望一见为快。......林纾与林述庵在台江桥南的水榭中相见,两人一见如故,长跪不起,恣意大哭,举座为之大惊。他们旁若无人,各取巨觥,痛饮三大白,订为生死交。......此举惊动全城,被称为两个‘疯子’。”
不过此时的林纾虽然会撒酒疯,但仍然渴求功名,试图在仕途有一番作为。
1883年,从这一年起,林纾先后七次进京参加礼部会试,却屡试不第。直到47岁上才了断做官为民的念头,一心走向文学创作之路。
1885年,中法战争期间,法国孤拔舰队袭击驻马尾港的福建水师,致使福建水师全军覆没。林纾悲愤不已,曾于钦差大臣左宗棠来闽督办军务之机,与好友周长庚冒死拦马状告昏庸畏战、谎报军情的福建官员何如璋、张佩伦(
张爱玲祖父),清廷终于将两人革职充边,也算林纾的又一次“狂生”之举。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林纾“感愤郁勃,无可自适”,又与友人上书清廷,反对签订《马关条约》,反对割让台湾及澎湖列岛给日本。可见这位福州“狂生”是一狂到底。这一点,有诗为证。林纾于1921年10月,曾写有《七十自寿诗》20首,备述生平遭际与不平。第一首就写道:
“畏庐身世出寒微,颠顿居然到古稀。
多病似无生趣望,奇穷竟与饿夫几。
回头未忍思家难,傲骨原宜老布衣。
今日王城成小隐,修篁影里掩柴扉。”
《七十自寿诗》另外一首则专门述说自己的狷介狂傲:
“少年里社目狂生,被酒时时带剑行。
列传常思追剧孟,天心强派做程婴。
忍寒何必因人热,趋义无妨冒死争。
到此一齐到忏悔,到书坐对短灯檠。”
三
1900年,林纾到北京任五城中学国文教员。所作古文,为桐城派大师吴汝纶所推重。
1903年,林纾受聘兼职于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任笔述。林纾这时与严复共事,常参加严复、陈宝琛、陈璧等在京任职的同乡聚会。
1906年10月,林纾受京师大学堂校长之邀,担任大学堂预科、师范科的经文科教习,后改就文科任教。他在预科授人伦道德课中,循循善诱,以其人生体验相印证,又繁征博引为譬解,妙语如珠,发人深省。
1907年,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师范生毕业,林纾应邀作“纪别图记”,告诫学生:
“大学堂制,盖类古太学。顾太学以其名,而大学堂所制业,则务其实。......国家日励士而盛资其学,即欲以所学淑天下,......愿诸君诏学者念国,毋安其私。”
1907年,林纾兼任北京闽学堂教习。
1909年,他又兼高等实业学堂、旅京闽学堂讲席。其间,林纾因与北京大学中魏晋古文学派的意见相左,论争激烈,曾提出辞职。好在有严复撑腰:“严几道为大学堂总监督,再三留弟不放”。严复离开北大后,林纾也于1913年4月辞去教席。
1915年4月,林纾入北洋皖系军人徐树铮所办的正志学校任教务长。他继续推崇桐城派古文。同时,林纾早在青年时代便关心世界形势,认为中国要富强,必须学习西方。人到中年以后,林纾每每:
“尽购中国所有东西洋译本读之,提要钩元而会其通,为省中后起英隽所矜式。”
但是林纾不懂外语,不能读西方原著,只靠“玩索译本,默印心中”,因而常向马尾船政学堂师生“质西书疑义”。所以《清史稿·林纾传》中如实记载:
“(纾)所译欧西说部至百十种。然纾故不习欧文,皆待人口达而笔述之。”
四
1897年2月,相濡以沫的妻子刘琼姿病故,一下将林纾击倒了。之前林纾家中就有母亲病故等丧事不断,忙得林纾身心俱疲。这时家人劝林纾到马尾散心。其时马尾船政学堂的几位好友为了帮林纾走出消沉的困境,就邀他一同译书。对此,钱基博这样写道:
“纾丧其妇,劳愁寡欢!寿昌因语之曰:‘吾请与子译一书,子可以破岑寂;吾亦得以介绍一名著于中国,不胜于蹙额对左耶!’遂与同译法国小仲马《茶花女遗事》行世。”
这事还得到了林纾的福州船政局挚友魏瀚的鼎力支持,他不仅答应出资刊行译作,还雇了一叶偏舟,载上酒菜,为之翻译大事助兴。我们不难想见这样一幅动人图景:留法的才子王寿昌手捧法国
小仲马的《茶花女》法文原著,逐页细阅,逐句读出。福州的才子林纾倾听之余,品味琢磨,俨然下笔如有神助——中国近代文学翻译史上第一部文学作品《巴黎茶花女遗事》就这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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