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极其擅长预言，其预言的精确性，足以让所有智库和所谓的预言家们惭愧不已，而这恰恰正是托克维尔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原因之一。托克维尔所预言的问题都非常大，而且居然都一一应验，令人惊叹不已。那么，除了预言民主之外，托克维尔到底还有哪些代表性预言？是否有关于中国的预言呢？

　　一、美国的南方和北方可能会发生战争

　　1861年，美国发生内战，南方各州脱离联邦。然而，早在二十多年前，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上卷中便已提出，美国可能会发生内战。

　　托克维尔预言：“我坦白承认，在我考察南方诸州时，我发现这个地区的白色人种只有两条出路：不是解放黑人并与他们混合，就是仍让他们孤立并尽量长期处于奴隶地位。折衷的办法，在我看来，不久即将导致十分可怕的内战，而且两个种族必有一个由此毁灭。”[1]

　　以现在眼光来看，不得不佩服托克维尔的洞见。这个预言非常准确，但也有缺陷。美国确实发生内战，但并未导致某一个种族的毁灭。托克维尔何以认为美国会因为奴隶制导致内战？托克维尔回答：“不管南方的美国人尽了多大努力去保存蓄奴制，他们也永远达不到目的。曾被基督教斥为不义和被政治经济学指为有害的而今仅存于地球上一角的蓄奴制，在现代的民主自由和文明中决不是一种能够持久存在的制度。它不是将被奴隶所推翻，就是将被奴隶主所取消。但在这种情况下，预料都将发生一些严重的不幸。”[2]美国是一个自由的民主政体，不管是基督教义，还是宪法原则，都是主张人人平等的。在这样的国家，居然还有蓄奴制，本来就是一个怪胎，时间久之，当种族平等的精神越来越被人认同，蓄奴制便不可能再存在下去。

　　彼时的美国，北方各州，蓄奴制的痕迹已经变得很淡，而在南方，还广泛存在着黑人奴隶制。在托克维尔看来，“蓄奴制并没有在南方产生与北方对立的利益，但它却改变了南方居民的性格，并在南方使人养成了与北方不同的习惯……南方的美国人，从小就获得了一种家庭小霸王的权力。他们在人生中获得的首批观念中，就有他们生来就是发号施令者这个观念……教育便成功地把南方的美国人培养成高傲、狂暴、易怒、急躁的人。他们穷奢极欲，遇到障碍便不耐烦，而且一遭到失败还易于泄气……北方的美国人，在摇篮里就没有见过奴隶在他们的周围转来转去……他们很早就得学会准确地判断自己权利的天然界限，实行自力更生……他们办事有耐心，思想缜密，对人宽容，行动从容不迫，定出计划就坚持到底”[3]。

　　一般来说，人们往往因为利益的对立发生纠纷，而对于观念的不同，即使有不同，也不至于大打出手。可是，托克维尔另辟蹊径，认为“威胁美国联邦的危险，将不是来自他们的意见分歧或利害冲突，而是要到美国人的性格变化和激情中去寻找”[4]。之所以持此种观点，在于托克维尔发现“南方居民之所以愿意保持联邦，是为了自己不在黑人面前孤立；而西部居民之所以愿意保持联邦，则是出于使自己不被封闭在美国的中部……北方之所以不希望联邦分裂，是因为它要把联邦作为纽带，以使这片广大的国土与世界其余部分保持联系……在联邦的各个部分之间，有着紧密的物质利益联系”[5]。南方以农业为主，北方则以工商业为主，相对而言，北方比南方富裕和繁荣。根据常理，当一群穷人和一群富人结成联盟，穷人一般是不会主动脱离的联盟的，因为与富人联盟，只要各方权利平等，那么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穷人。美国的情况正是这样，各州在联邦之内享有平等地位，其中北方各州比南方各州富裕。在这种情况下，南方各州是不会为了利益而脱离联邦，因为维持联邦对他们更有利。“在全体美国人中南方人最需要维持联邦，因为让南方诸州各自独立，他们保管吃亏最大。然而，对联邦的团结最有破坏作用的，也正是南方各州。为什么这样呢？这很容易回答。因为南方以前出过4名联邦总统，而现在南方在联邦政府里已经失势，其在国会里的众议员人数逐年下降，而北方和西部的众议员人数却逐年增加；而且南方人性格急躁，容易发怒，见火就着，不够冷静……如果他们发现联邦的某项法令不是显然对他们有利，马上就会大喊大叫，提出抗议，说这是对他们滥用职权。如果他们的意见未被采纳，他们就会大发雷霆，以退出联邦来威胁，说联邦只让他们承担义务，而不给他们好处。”[6]

　　在托克维尔看来，美国之所以发生内战，是由于蓄奴制的存在，但并非利益对立。先是蓄奴制的存在，在南北之间形成一道鸿沟，北方人就此养成独立、自由、平等、积极主动的性格，富有实际经验，懂得现代权利观念，而南方人却讲究排场，爱好虚荣，易于冲动。与此同时，随着权利观念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尤其先在北方得到承认，使得蓄奴制变得更加饱受谴责。在这种情况下，当南北双方提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既出于美国建国原则和权利观念的考虑，又有南方人的利益在里面，因为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种种不同，使得事情愈加恶化，以至于演变为战争。正如托克维尔所写：“假如让两个人实行联合，并使他们的利益相同，也让他们的见解一致，但要他们的性格、知识水平和文明程度保持不同。这时，他们十之八九不会同意联合。”[7]当时，南方人与北方人正是这样，本来事情的解决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只是南方人在性格、认识方面的种种问题，总想着北方人在借机损害自己的利益，于是走上极端，进而选择脱离联邦。

　　可是托克维尔为什么会认为在内战中有一个种族就此毁灭呢？托克维尔是这样解释的：“迄今为止，凡是白人强大的地方，白人都使黑人处于屈卑和被奴役的地位；凡是黑人强大的地方，黑人就消灭白人。这是两个种族之间向来如此的唯一结局。”[8]这种解释不无道理，只是带有历史局限性，在过去无法达成的和解，在未来未必不能达成。黑人和白人是世界上差异最大的两个人种，一直都是处于对立状态，现在他们在美国汇集，不得说是上天给美国民主制的一个重大考验。以今日眼光来看，这个考验历经周折，造成不少悲剧，终于在20世纪得以解决，昔日的敌人，变为今日的朋友，从相互孤立到握手言欢。

　　二、得克萨斯被美国吞并

　　1845年，得克萨斯加入美国联邦，成为美国第28个州。而在此之前，得克萨斯归墨西哥所有，并在1836年宣布独立，成立得克萨斯共和国。可是，托克维尔大约十年前就曾预言：“得克萨斯地方目前仍属墨西哥管辖，但不久便会没有墨西哥人居住于其上。凡是英裔美国人与不同种族接触的地方，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9]

　　在当时的新大陆，美国人具有别的民族所不具备的优势。美国人在文化、实业和武力上，都远胜于其他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那个扩张的年代，只要还有荒地或人烟稀少的地方，美国人便想尽办法向前扩张。得克萨斯的情况正是如此。英裔美国人不断向那里渗入和迁徙，凭借自身的种种优势，迅速让自己的语言和民情占据统治地位。这样下去，本来得克萨斯还有许多尚无居民的地方，先后都被美国人占据，并在那里建立乡镇，推行新的语言和风俗。慢慢下去，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墨西哥的，不如说更接近美国，自然容易在日后的种种纷争中加入美国联邦。

　　三、美俄统治世界

　　托克维尔预言：“当今世界上有两大民族，从不同的起点出发，但好像在走向同一目标。这就是俄国人和英裔美国人。这两个民族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壮大起来。当人们的视线只顾他处的时候，它们突然跻身于各国之前列，而全世界也几乎同时承认了它们的存在和强大。其他一切民族好像已接近它们发展的自然极限，除保持原状而别无他图，但这两个民族却在不断壮大。其他民族不是停滞不前，就是历尽千辛万苦地前进。唯有这两个民族，正沿着一条还看不到止境的道路轻松而神速地前进……美国人的征服是用劳动者的犁进行的，而俄国人的征服则是靠士兵的剑进行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美国人以个人利益为动力，任凭个人去发挥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而不予以限制。而为此目的，俄国人差不多把社会的一切权力都集中于一人之手。前者以自由为主要的行动手段，后者以奴役为主要的行动手段。他们的起点不同，道路各异。然而，其中的每一民族都好象受到天意的密令指派，终有一天要各主世界一半的命运。”[10]

　　当你读完这段话后，不管你相不相信，你不得不承认，托克维尔简直可以成神了。要知道，托克维尔写这本书的时候，不仅没有任何预兆俄国会走上一条苏俄式社会主义道路，而且那时候马克思恩格斯的学说还未诞生，《共产党宣言》还得过十三年面世。在那时，美国还处于变革时期，未见繁荣的迹象，很少参与国际事务，依然被排斥在传统的大国之外，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才开始成为世界大国。至于俄国，更是欧洲落后国家的代表，农奴制还很严重，沙皇专制主宰着全社会，新的科学和思想只出现在西欧几个国家，直到二战期间，俄国才成为世界大国。到二战结束后，美俄成为世界的主宰，一个依旧推行自由民主制度，一个是表面上的人民主权实际上的极权国家，两国之间进行长达几十年之久的冷战，其一举一动，直接关系着全球走势。

　　那么，托克维尔是如何得出这个惊天预言呢？托克维尔未在书中给出明确解释，只是孤立地拿出这个结论，且还是放在上卷的结尾处。美国的强大是比较容易预测的，不论是从领土、人口的角度，还是从经济、科技的角度，对于第一个研究美国民主的托克维尔来说，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与欧洲诸国相比，美国不仅拥有自然环境方面的种种优势，人口和领土远胜于欧洲诸国，没有强大邻国，可以自由发展国力，而且美国作为人类上第一个民主共和制国家，可以最先享受先进制度所带来的回报与益处。俄国的情况就比较复杂，很难以预测，只能说托克维尔的预言带有某种巧合。只是他为什么会看上俄国呢？这也有一系列原因，其中不外乎俄国虽然是落后的欧洲国家，然而却有人口和领土的优势，不同于亚洲国家，俄国至少还可以接受一些西方的早期社会主义观点和乌托邦式的思潮。欧洲各国，除了英国和荷兰外，大都存在从旧有的专制国家向现代的民主国家过渡问题。根据托克维尔的观点，我们可以得知，对于那些缺乏政治自由传统的国家，一旦以人民主权原则建立现代国家，很有可能重蹈更大的覆辙，陷入新的中央集权制。从当时的欧洲情况来看，俄国无疑是最缺乏政治自由传统的欧洲强国，又加上这种国家的人民和思想家容易接受乌托邦思潮，自然有可能在专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具有极强资源整合能力的中央集权制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