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的项羽不同了,打败章邯后,他成了诸侯公认的首领,和当年的叔父项梁一样威风,他便不想遵循熊心的既定方针了。这倒不完全是对熊心本人有意见,还涉及到一个威信的问题。大家把你捧上天,你还得向别人磕头作揖,怎么着他都别扭。所以飞黄腾达后的项羽,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会想取消这个命题。 不过,项羽并没有像当初对付宋义那样对付熊心,他对熊心还是很尊重的。对这个命题的不同意见,他先是“使人还报怀王”,派人去彭城,请示熊心,问这事还有商量不。虽说项羽不是亲自去的,也算打了份报告。况且当时项羽在关中,熊心在彭城,也不方便亲自去。结果人家熊心依然一副老大做派,劲头拿捏十足,回答得很干脆:“如约”。让项羽别琢磨别的,按既定方针办。 熊心这人你说他有主见也好,一根筋也好,都不是问题的本质。说到底,他还是囿权思想在作怪,是里子、面子在作怪。在熊心看来,他的话就应该是圣旨。别说他认为说得对,就是不对,你也应该无条件地执行。但熊心似乎忘了一点,就是项羽早就和他憋着气呢。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後天下约”。人家不傻,当初你不让人家一同入关,让北上救赵,去打硬仗,这才落在了刘邦的后面。你不考虑实际情况,不正确分析形势,还死犟死犟的,见项羽派人来请示,还端起架子来了,项羽能吃你这一套吗! 这次项羽是真生气了,以他破釜沉舟的英雄气概,以他在诸侯中树立的威信,他是不容许任何人驳他面子、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他能够舍下脸去请示,能够做到低调处理此事已经很不错了。熊心的拒绝,像巨石入水,腾起巨浪,立刻点燃了项羽心中的怒火。这下项羽不管了,干脆自己做主,对诸侯们说:“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他熊心之所以被称为怀王,那是我叔父项梁立的,没有我们就没有他的今天。况且熊心没有任何征战功劳,凭什么他说了算?平定天下的,是诸位将士和我项羽。 项羽的话是有道理的,也是说得通的。一则,怀王熊心这个命题本身就是个不公平的伪命题,这个我们前面说过,项羽在这段话中也有所表露;二则,怀王熊心是项家推上前台的,理应扮演好适合自己的角色。即便你想挑大梁主事,也该尊重一下项家的意见,现在却要把人家一脚踢开,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三则,天下是我项羽和各位将军打下来的,你熊心在彭城享福,我们却在前线拼命,你是总指挥,有待在后方的权利,但你也要考虑实际情况,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吧,难道我们就该你的了?项羽也不傻,他没有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而是适时把诸将的地位也抬高了,以争取最广泛的支持。 之后,项羽又采取了一些列的措施,“乃详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自己做了一回组织部长,尊奉怀王熊心为义帝,给他来了明升暗降,实际上就是把他供起来当摆设了。然后自号为西楚霸王,开始大封天下,按反秦出力的大小分配封地和爵位,将做着关中王美梦的刘邦封在了巴、蜀地带,不再请示义帝。项羽这样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有了这段渊源,项羽和熊心的矛盾就公开化了。有这个义帝在,终究是个累赘,项羽就想着让熊心离开彭城,省得在这碍眼。打发义帝总得有个理由,项羽便对义帝说:“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自古帝王都是住在河的上游,风水好,你也去吧。于是派人“徙义帝长沙郴县”,给发到湖南去了,地方够远的。本来熊心搬走也就没事了,结果“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于是项羽干脆密令衡山、临江二王将其半路截杀了事。 有人说熊心有骨气,这话不只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做人,有骨气是好事,也值得提倡。从政则不然,政治讲的是勾心斗角,讲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骨气是要不得的。就像刘邦,知道自己不是项羽的对手,于是乖乖去巴蜀上任,然后心里憋着坏,这叫卧薪尝胆。熊心先是忙于夺权,后又死犟到底,都是从政者的大忌。政治上还是不成熟啊。 后遗症之三:形成连锁反应,引出第二个伪命题。 熊心之死,归根结底是这个伪命题带来的。如果熊心能够顺从项羽,收回自己的成命,哪怕让项羽看着办呢,项羽也不至于这么对待他,最起码不会这么快对他下手,会仍让他好好当他的傀儡,有吃有喝,胜过放羊。而且项羽多半不会对他下手,一个人是不会向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而且被自己完全操控在手上的人下手的。结果熊心不甘心,一句“如约”,把面子放在了第一位,真理放在了第二位。这个伪命题也被再次推上前台,等于来了个二次发布。 然而,项羽杀熊心容易,消除伪命题的影响却很难。就像一个劣迹斑斑的领导离任,当地的干部群众会有好一阵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中一样。正是想让这个伪命题尽快消失,项羽最后才下决心杀了熊心。但是项羽万万没想到,命题的制造者可以杀掉,但命题却不会因为发布者的离去而消除。而且这一杀,便再次给了刘邦以口实,刘邦利用熊心的死大做文章,于是便出现了伪命题之后的另外一个伪命题。 刘邦还定三秦后,趁项羽和田荣激战,于是发兵去抄项羽的老巢彭城。这次进军并非出师有名,纯粹为了扩张地盘,争夺天下。即便有出兵的理由,也是原先那个伪命题,项羽没让他当成关中王。但现在再提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了:一则,这事都过去好长时间了,老拿关中王说事也不是个事啊,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二则,这事他本人也认了,毕竟刘邦在事实上顺从了项羽的分封;三则,这事其实已经解决了。刘邦已经拿下了三秦,地盘现在比关中王大多了。而且在还定三秦时,刘邦还让张良给项羽写了封信,说“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我刘邦打关中是为了履行以前怀王的约定,拿下三秦,拿回我失去的东西,仅此而已,绝不会再搞扩张。那么这次扩张自然不能再拿关中王说事了。 所以刘邦这次进军项羽,也等于是一种失信。然而别人失信不依不饶,自己失信就无所谓了。这种不讲理的态度后来被人们称之为谋略,也被现代人称之为魄力,被广泛应用到了工作和学习中去。饶是如此,刘邦进军仍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毕竟刘邦也是人,是人就有做人的原则的标准。一个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即使表面表现得再坦然,其内心也会虚得很。 结果活该刘邦走狗屎运,在进军途中,走到新城(今河南伊川)这地方,刘邦意外听说了义帝的死讯,这下可算逮着理了。在极度兴奋中,刘邦“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大哭了三天。哭完吊完还不算完,应该说是刚刚开始更合适,刘邦又派使者到各个诸侯处,将项羽弑君这一消息广泛发布,并告诉诸侯:“项羽放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原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古文也不都是精炼简短,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就很简单:项羽真不是个东西,杀了义帝,咱们发完丧一同抄家伙宰了这个兔羔子。 这话针对的就不是义帝熊心了,而是针对的兔崽子项羽。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还把大家伙都牵扯进来,这就是刘邦的本事。本来原先那个伪命题已经过期失效了,这下又有了新的口实,于是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命题:为义帝讨公道,为大家伙讨公道。刘邦心里并不是为了给义帝讨公道,也不是为了大家伙,所以这个命题自然也就是一个伪命题。熊心活着的时候给了刘邦一次机会,死了之后又给了他另一次机会。这是熊心没有想到的。 决策要慎重 作为一名领导,做决策一定要慎重。领导是领路人,决定着方向,也关乎着许多人的命运,做事绝不能凭一时之气,要充分调查研究,才能得出贴切实际的判断和结论,工作上才能不走弯路,才会减少这样那样的矛盾。从这点看,熊心并不能算是一个好领导,更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领导。放羊的那几年,其承继先祖的领导才干,估计也像野草一样,早被羊给吃光了。 除了本身才能的局限和天生素质的限制,熊心之所以做这个决定,也有着当时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具体说,他有着三方面的变化: 一是身份的变化。熊心一开始的身份是傀儡,这个他自己也清楚。就是当一辈子傀儡,也好过放一辈子的羊,这个他心里更清楚。项梁在着,他乐得在后方安逸享受、坐享其成。项梁死后,他看到了翻身的机会,急忙迁都彭城夺取军事实际指挥权,还把项羽降格使用,这个事干得漂亮。但是项羽在跟随宋义北上救赵的过程中,因为和宋义政见不合,一气之下杀了宋义,也没请示熊心,而是先斩后奏,控制了局面,才“报命于怀王”。怀王见木已成舟,也没说什么,又重新下文,任命项羽为上将军,代替宋义执行北上救赵的任务。 到这时,其实形势已然再次发生了变化。熊心派出去的两路人马,宋义这路已完全归属了项羽。这样,熊心当初费尽心机夺回来的军事大权就大打折扣了,最起码,两路人马之中,项羽这一路他已不能完全掌控。也就是说,熊心对于项羽来讲,又恢复了其最初的傀儡身份。 二是情感的变化。对于和项羽之间关系的变化,熊心不可能没有察觉。本来他和项羽之间就有疙瘩,这次项羽先斩后奏,熊心就更有意见了。但是,一则,项羽业已掌控了军权,生米煮成了熟饭;二则,也怕节外生枝,引起兵乱,他控制不了项羽;三则,北上救赵前途未卜,项羽未必能活着回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四则,项羽毕竟还向他做了汇报,也算给了他个台阶下。 基于这几点考虑,熊心尽管内心波澜起伏,最后还是遂了项羽的心愿,做了个顺水人情。但如此一来,熊心对项羽就有想法了,更加剧了之前的坏印象。这也是后来项羽为关中王一事请示熊心,熊心会毫不犹豫地说“如约”,将那个错误命题坚持下去的一个原因。最起码在感情这个天平上,熊心更倾向于刘邦这边。因感情而维护命题,本身就是不理性、不客观的。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错误的伪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