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原住民歌手胡德夫:重建一条回家的路
时间:2012-03-26 23:32
来源:
作者:张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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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 原住民歌手胡德夫是台湾民歌运动的先行者。在七零年代初,台湾刚从森冷窒息的黑暗年代中看到几丝黎明的微光;1974年,胡德夫举办了台湾第一场民歌演唱会「美丽的稻穗」,此后他和好友李双泽推动年轻人「唱自己的歌」。1977年李双
胡德夫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
原住民歌手胡德夫是台湾民歌运动的先行者。在七零年代初,台湾刚从森冷窒息的黑暗年代中看到几丝黎明的微光;1974年,胡德夫举办了台湾第一场民歌演唱会「美丽的稻穗」,此后他和好友李双泽推动年轻人「唱自己的歌」。1977年李双泽意外过世,他孤独地前行,並且把主要精力投入原住民运动,在那个社会力解放的八零年代。
此后三十年,胡德夫一直在歌唱原住民的命运,积极参与各种社会行动。他是歌曲「美丽岛」的代言人,他是当前台湾的文化icon。
在2005年的第一张专辑「匆匆」之后,这位音乐巨人终於在去年底出版了第二张专辑「大武山蓝调」,但出人意外的是,这张专辑是以英文歌为主,且有不少翻唱歌。
许多人以为胡德夫变了,乍听之下怀疑这张「英文」专辑和原住民还有任何关係吗?
但其实,这依然是一张非常胡德夫的专辑,依然是对土地、对原住民族的深刻关怀,並且是属於这个时代台湾的伤痛之歌。
在这张专辑的音乐中,胡德夫进行了一场寻根之旅,回到他台东的大武山,回到他少年时期的音乐学习之源。
他在淡江中学时期开始学唱英文的黑人灵歌,后来就一直盼望有一天能够去走访孕育这些歌的土地,看看黑人怎样唱歌,看看他们在密西西比河边的痛苦与哀伤。
两年前终於有机会去纳许维尔那个美国乡村歌曲与与蓝调的摇篮地,拜访那些未曾谋面但感觉熟悉的地方。他和当地的黑人乐手一起玩音乐,唱那些大伙耳熟能详的英文歌、或者他的歌,或者他们原住民流传已久的歌。胡德夫说,「我感觉到一种超越国界的互动,很多感觉是对的。我自己也在那里被提昇了。」
的確,在这张以蓝调为音乐基底的专辑中,英文老歌的选曲,或者胡德夫写的英文歌词配上古老的吟唱,结合起来是如此贴合。胡德夫一直认为,原住民的古谣的形式与黑人灵歌的曲式很相似:「黑人在几百年被压迫下咏嘆出来的蓝调,我们称之为blues,而大武山的蓝调是我们民族唱了几千年的歌的曲式,我称他为deepblues,所以在歌中乐器和歌声的对答会那样的天成,是因为大家都有那样的土壤」。是的,大武山流泄下来的歌曲与密西西比河两旁流泄下的歌曲,在这里奔放而沈重地激盪著。
尤其他去纳许维尔之时,他们正刚遭遇卡崔娜颱风的肆虐,而胡德夫的台东家乡也刚经歷八八水灾的巨大衝击,所以他更能感觉到他们的哀痛。
大武山是胡德夫的音乐与生命之源,是他心中的圣山。儿时的故乡,是太麻里溪谷的深处、大武山怀抱的山谷、是彩虹的故乡、满山月桃花、飞舞的蝴蝶,尤其,天上有翱翔的老鹰,地上有柔慈的妈妈。但现在,这些都消失了。
在排湾族的传说里,他们是百步蛇的后代,而后百步蛇变成天空中的老鹰、那俯视大地的老鹰是把大地上的人们看的清清楚楚。胡德夫是小时候从台东大武山到台北淡水,他说他是失去山谷的小鹰。
他说,「当我再也看不到这些老鹰时,我就用我的声音来纪念。」
啊!再也没有像我们,从远古传下来那么动人的歌了!
啊!唱吧!唱!古老动聴的歌吧!唱吧!
啊!我心正愉悦地唱著无以伦比古老的歌啊!
啊!唱吧!唱吧!…....唱我们远古的歌!
啊!他们拿走了我的猎抢.森林,並让我的河流枯乾,我將如何面对我的猎区和釆地呢?
喔!虽然如此,但我们的歌,我相信绝不会枯竭掉的!
啊!唱吧!父祖们、子孙们、唱美丽的由大武山流泄下来的歌!
(SkyHighMountainBlues/大武山蓝调)
大武山不见了,老鹰不见了,胡德夫和许多原住民的命运一样,深陷在这个灰暗的都市丛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在「DriftingOnMyLand/带著血管的漂流木」这首歌中,他把郭英男写的古谣配上道地编制,写下这样的歌词(这是英文歌,但中文翻译是专辑所提供):
漂流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宛如失根的木块
而当我咏嘆发声你会明白我此时的感受
漂流木只是木头在漂流我们则是带著血管的漂流木
由大武山上被冲刷流泄下来碎散漂泊在自己的土地上
漫长的流离是我的住所绵绵的咏嘆是我的歷史
碧绿的岸田是我的记忆古老的森林是我的来处
专辑中也选了一首翻唱老歌手SteveWinwood的歌:「Can’tFindMyWayHome」,竟也与整张专辑主题如此契合。胡德夫一再地唱著:「我都快报废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但胡德夫感嘆的不只是找不到回乡的路,不只是原住民的命运,他也关心整座岛屿的命运。毕竟,大武山的伤痕、老鹰的消失,就是因为这个台湾岛屿受伤了,因为大地被无限的权力和贪婪撕裂了。曾经在八零年代投身反对运动的他,深深痛心於台湾的解严发展到后来是蓝绿的撕裂(他在1996年与黑名单工作室合作的专辑「摇篮曲」就表现出过这样的情绪),以及经过这么多年的社会运动,土地与生態一再再被破坏、伤害。
在「老鹰」一曲中,胡德夫化身成大武山的老鹰,
我是大武山天空的一只老鹰。
我从我的皇宫出发,飞过了
广大的森林.飞过了美丽的小米田
飞过会唱歌的溪流
我一直飞,飞到了壮濶的太平洋上。
我从那边折返俯视大地看到互相斗殴、撕裂
仆倒在地上的人们!啊.喔!人们啊!
互相撕裂的人们啊!.....啊!....撕裂的大地..
专辑中唯一的国语歌是「脐带」,这更是一首回家的歌:回到母亲的子宫。
胡德夫十一岁就离开母亲的身边,一个人来到都市。当他再回去与母亲生活时的,他已是ㄧ个白髮苍苍疲惫困顿的孩子,但「她依然紧紧的拥抱著我,那样的不捨,当她去世的那ㄧ刻,我感觉到繫在我们当中的脐带还是连著的。」所以在她含咽最后ㄧ口气的时候,胡德夫发现从她的眸光中,察觉到他依然是她心中的焦点、视线里的焦点
这座美丽之岛早在三十年前他和李双泽唱「美丽岛」时,就遭到许多破坏与伤害了。「大武山蓝调」就是召唤我们去凝视台湾这个土地的伤痛,尤其这几年,「土地正义」成为台湾最炽烈燃烧的矛盾,农民、原住民、关心生態环境的人们不断走上街头,与国家权力和贪婪利益抗爭。
而胡德夫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感嘆的歌手,而是一直用他的歌唱、用身体去参与改变。八零年代初,他是「原住民权益促进会」第一任理事长;1999的九二一大地震,他在山区帮助重建;而去年2011年,五十多岁的他依然站出来,不论是参与抗议记者会或者参加演唱会,反对在他的家乡台东海滨兴建破坏环境的美丽湾饭店、反对政府將核废料计画放置於台东,並且力挺无党派的原住民导演马跃比吼参选立委。
当大武山和老鹰的身影在地面上消失,当带血的漂流木在哭泣,白髮苍苍的胡德夫,人们口中的Kimbo,始终在前进,在努力地重建一条回家的路。
(「财经」杂志201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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