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雕塑作品被永久安置在北京“鸟巢”、上海世博广场、天津文化中心和秦皇岛火车站,独特的观念和情怀、本土文化的形态和语言,受到业界及大众的首肯。但中国的“公共艺术”尚处于起步阶段,还没有产生自己的大师和经典,需要一代人心无旁骛、甘于寂寞的实验和探索——
景育民:探索写意的雕塑语言
北京国家奥体中心“鸟巢”,一只精美的不锈钢仿青花海螺静静矗立路旁,仿佛在倾听来自世界的“回声”。
上海世博园江南广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锚静静矗立黄浦江边,仿佛追溯着中国百年工业发展的“记忆的残片”。
天津站换乘中心下沉广场,一面百米长卷彩色浮雕,使八方游客一下火车,便能领略一番天津城市建筑风貌。
秦皇岛北戴河火车站,一列二十世纪初的老式蒸汽机车上,承载着一些十分特殊的“旅客”——从“秦始皇”到“曹操”,从“康有为”到“张学良”,但凡能与当地扯上关系的历史名人,都在跨时空的“穿越”中进行着历史的“对接和启程”……
这些大型公共艺术作品,都出自著名雕塑家景育民之手。
长发,浓眉,深邃的眼神和一双粗糙的大手,透露着他的某种个性和职业特征,以及半个世纪以来,他走过的曲折坎坷的人生和艺术之路。当终于雨过天晴时,他欣喜地看到了天边的一片彩虹。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让自己积蓄已久的能量瞬间释放出来。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有思考、有情怀的雕塑家,活跃在中国雕塑界最高级别的学术交流和创作活动中,发出自己独到而深刻的声音,看到了他留在全国各地的具有独创性示范性的公共艺术作品。他的雕塑作品很多,仅2011年一年就达上百件——当然不是他一人完成的,他有一个非常“给力”的创作团队。他的作品很多,代表作即荣获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雕塑最高奖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东归·土尔扈特的史诗》、参加文化部中国美术六十年大展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切脉》,以及《回声》等公共艺术作品。
海螺壳中倾听世界“回声”
记者:我注意到,你的大型室外雕塑作品,如《回声》《记忆的残片》和《对接·启程》等,都被冠以“城市公共艺术”的概念,首先请谈谈什么是“公共艺术”,它与我们通常所说的“城市雕塑”有什么区别?
景育民:“公共艺术”源于英语PublicArt,是西方启蒙主义运动后人文主义思想对城市文化影响的产物。“公共艺术”的概念是:让艺术走向大众,变成大众享有的文化权利。随着我们国家政治的开放民主、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文化复兴,人们越来越来期待有责任有担当有学术水准的艺术家努力做些事情,给城市植入一些有价值的、有一定文化引领性的公共艺术作品。
记者:是否可以这么说,你的《回声》《记忆的残片》等,便是在此背景下诞生的作品。比如《回声》,你为什么要用海螺的造型、不锈钢与仿青花瓷的材质,来表现你的对2008北京奥运精神的诠释?
景育民:我们幼时有个经验,把一只小海螺扣在耳边,倾听里面的回声。我由此产生联想,想到远方,想到大洋彼岸,海上丝绸之路曾传递灿烂的中华文化;如今,经历了百年沉伦,当中国重新崛起,再次倾听世界时,北京奥运提供了一个让各国人民友好相聚的平台。采用海螺造型和不锈钢仿青花瓷的材质,不仅是造型概念,也是一种文化概念,其意义在于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虽然我们已进入工业化的现代文明社会,依然有着自己的传统文化基因。还有上海世博会后被永久收藏的《记忆的残片》,我用一个图腾式的残破的铁锚,象征中国造船工业的百年沧桑,铁锚顶端挑起一个手工折叠的小船,让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重温中国早期工业文明的曙光和走向辉煌的希望。
蒸汽机车上演古今“穿越”
记者:看了你的《2010中国美术大事记·景育民艺术创作状态》,一下被你的公共艺术作品《对接·启程》迷住了。在现代化的北戴河火车站一侧,你做了一列老式蒸汽机车,车上车下,活动着20多尊穿越古今的名人铜像,让人仿佛进入一个历史和时空的隧道。现在影视爱玩“穿越”,想不到公共艺术也玩起“穿越”了,但我觉得你“玩”得更有深度和内涵。这个新鲜独特的创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景育民:早在清光绪二十四年,北戴河就被确定为准许中外人士杂居的避暑旅游地,1917年又开通了中国第一条铁路旅游专线。当北戴河区委曹书记请我为他们设计公共艺术雕塑时,我想,北戴河不仅有美丽的自然生态环境,更是一个多元文化汇聚之地。于是我想到了“穿越剧”的形式:按1比1的比例做了一列老式“摩格尔”蒸汽机车,铺上从民间搜集来的旧枕木和旧铁轨,将历史上与北戴河有关的帝王、中外名人共置在这个50多米长的平行和开放式空间里:车头是司机“詹天佑”、司炉“瓦特”;车厢内,“秦始皇”在眺望大海,“曹操”在奋笔写诗;近代部分,则有“康有为”“梁启超”“徐志摩”等各具情态。车下,“张学良”和“赵一荻”依依送别“梅兰芳”……我,作者本人也没闲着,扮演了列车长的角色。游客可与他们零距离“对话”和接触,融入作品的意境中,与作者共同解读历史、完成对北戴河历史文化价值的阐释。
“东归英雄”身上抒发激越情怀
记者:你的雕塑和公共艺术作品追求何种表现形式和风格?
景育民:在坚持了一段学院派的写实主义创作方法后,我开始寻找中国本土的艺术语言,探索一条浪漫和写意的雕塑之路,强调作品的写意性、意象性和书写性。能够体现我这一艺术主张的代表性作品,便是《东归·土尔扈特的史诗》。
记者:《东归·土尔扈特的史诗》似乎不是当下的所谓热门题材,也不是所谓“遵命文学”,那么,你为忽然对这段历史产生了深厚兴趣呢,通过它,你想表达怎样一种理念或情怀?
景育民:我想,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应当是思想的载体,承载着作者对社会、人生和历史进程的态度。创作《东归·土尔扈特的史诗》是基于这样的思考:当年,渥巴锡率土尔扈特部落从伏尔加流域东归时,是不甘在沙俄统治下放弃自己的信仰,接受文化被同化、种族被灭绝的危险,因而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也要回归自己文化的原发地和精神的家园。十七万人的队伍,回到伊犁时只剩几万人,但留下的却是一个民族文化复兴的力量和渴望。这虽是一个古老的史实,却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当下很多人精神虚无,信仰缺失,沉溺物质享受、拜金主义,流行消费文化、快餐文化、娱乐至死,我想通过作品提出这样一个观点:拯救社会的力量,还是要靠精神和信仰。
记者:你的观念和情怀很好,但作品是要用形象说话的,你用了多少时间、如何完成这件作品的?
景育民:我用了半年时间,每天聆听草原上的音乐,长调也好,“呼麦”也好,给自己营造一个特定的空间氛围,在苍凉、深沉、幽远的音乐声中触发历史的联想、有关草原的联想,捕捉东归英雄的视觉形象。在作品中,我用写意的手法,塑造了六位不同年龄层次的土尔扈特人,他们一字排开,勒马驻足,目视远方,仿佛又面临新的重大“抉择”:迷路?劫杀?还是大江挡路?不管怎样,他们的神情是执著的,意志是坚定的。六个人中,还有一位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隐喻着生命是延续的,他们的肉体可能会訇然倒下,而其精神是不可战胜、代代相传的。老一辈雕塑家潘鹤评价说,这件作品,如果作者没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激越的情怀,是难以产生如此大的震撼力的。
探索中国本土写意的雕塑语言
记者:我个人比较偏爱古典主义和写实风格的雕塑。据我所知,中国雕塑长期以来也是以写实主义为创作主流的,但至今未能产生能与西方相媲美的经典之作,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景育民:记得我在讲座中说过,以古希腊罗马为代表的古典主义雕塑,是一座现代人不可逾越的艺术高峰。我们没有米开朗琪罗和罗丹那样的大师的才气,没有他们那种倾毕生精力于艺术的牺牲精神。我们只是从业者,雕塑只是我们的职业和谋生手段。只有极少数人是把它当成艺术来做,将困顿劳累置之度外的。还有一个原因,中西方文化源头不同,观念不同。西方文化讲究写实,中国文化讲究写意;西方文化具体,中国文化抽象。在西方绘画和雕塑中,即使是神,也是以人为标本创作的;中国雕塑的原初状态就是造神、造佛、造龙王和土地爷,都是根据主观想象臆造出来的,所以不用写实和以人为标本。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有写实主义的历史和文化积淀;加上现代人急功近利,对各种风格流派的泊来品,往往浅尝辄止,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就像吃大餐,龙虾还没吃完,又上来非洲鲍,都要尝上一口,写实还未做到极致,就开始尝试抽象和混搭。你说还能产生经典和传世之作吗?
心无旁骛坚守寂寞之道
记者:除了架上雕塑和公共艺术创作,你在艺术形式上还有哪些新的探索?
景育民:我主张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注入传统文化资源。我的多媒体艺术作品《春江花月夜》,就是将传统文化与当代表达方式整合起来,根据唐代诗人张若虚的诗意,做个八位具有唐代风韵的美女,手执乐器,围合出一个虚拟的池塘,寓意“出污泥而不染”的文人的情操,然后植入西方的影像艺术,放映一段动漫镜头,暗合了当下流行的艺术“混搭”现象。我总想站在传统与当代之间,在中国文化的横向和纵向之间,寻找我的精神座标,提出我的质疑和追问。最近,我还应邀参加了韩三平主持,刘德华、佟大为、张静初等主演的“穿越”电影《富春山居图》的拍摄,我做了一个古典仕女人体雕塑,命名为《踏青》,表现了中国文化从封建向开放的跨越。目前,我正为建设中的天津文化中心广场制作一组大型群雕,力求塑造当代天津人的崭新精神风貌。
记者:最后,请用一句话概括一下你的艺术诉求吧!
景育民:艺术是寂寞之道,必须心无旁骛,抵御各种诱惑,远离尘世喧嚣,摒弃功利动机,保持艺术的单纯,才有可能创造出有价值、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这需要一代人的探索和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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