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喜欢把戏文中古时候升堂定案的叫判官,好象他们就能主持公道。村上的老徐头因为啥事他都能跟着搀和,又都能站在中间人的立场上说话,时间长了,老老小小都叫他判官,后来许多邻里纠纷就找他论个是非,只要是他说谁对,大家也就跟着规劝双方,“老徐说了”竟成了最后的裁决。 刚解放的时候,各村要搞互助组,那些有劳力、有农具的不愿意和那些孤儿寡母们搭伙,这样,整个南马村最后就剩12户实行不了互助。那时候老徐还年轻,他毅然说服两房哥嫂,硬是把那些困难户带上了富裕路,后来工作队就委派他当了小村长。从那时候起,老徐俨然真的是个判官,啥事情他都能弄个青红皂白,以至后来大队上有点挠头事,都说:问老徐去。抗美援朝时,村上许多年轻人想参军,可是那些老人死活不同意,有的竟然让孩子剁了手指头。眼看许多大小伙子和家人闹得鸡飞狗跳,老徐特别上火。最后,老徐把全村的老少集合起来,先宣布他四弟算上一个,其他人抓阄定名额。最后,那些抓着阄的就像得了圣旨,回家告诉老人:老徐定的。尽管那些家长有想法也只好作罢。后来,有3个年轻人在朝鲜牺牲了,这些家长把老徐骂翻了八代祖宗。老徐也不生气,同时宣布:村上所有人员以后要先帮烈属把地种完,烈属的公粮各户分摊,他这“政策”一直延续到至今。村干部换了好几茬,对烈属的优扶政策只有一句话:当时是老徐定的。 老徐不识字,政策水平和政治觉悟当然有差距,所以他这个判官有时候就要受折磨。文革时期,生产队的年轻人都跑去闹革命,地荒着没人种,生产队长也被赶下了台,眼看着农民连口粮都收不上来,老徐在老槐树下像唱戏一样的骂了三天,第四天开始,男女老少都下了地。到秋天有几个造反小头目来分粮食,老徐说:你们革命派不吃粮,有马克思给你们分粮啊。矛盾闹到了革委会,大头头们要批判老徐,说他迫害革命小将,要让他游街。可是老徐把粮食已经分了,这几个小头目吃了哑巴亏,就让老徐挂着破坏革命的牌子游街,老徐竟然挂着牌子笑眯眯地逢人就说:难怪这些人要闹革命,原来闹革命可以不种地啊。没想到他这一整,戴上了破坏革命的帽子,连孩子上学都受了影响。 老徐当判官,连公家事和干部事他都管。分田到户的时候,一些干部靠自己的权力,把土质好靠家近的地分给亲戚朋友。老徐在老槐树下“升堂”,他把村上年纪大的老人请来,有理有据的把地分成46份,全村没一家有意见,他让每家出一个代表签字画押,把那方案送给了乡政府。这下可就乱了套,村、组干部被晒在一边,两级组织说了不算,这成何体统?幸亏老乡长办法多,他把村干部和老徐他们都请来,搞一次民主投票,实际上是让那些干部下得了台。从此,“老徐说的”有时候比干部管用。2005年,村里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地没人种了,干部们急得火烧眉目。都来请老徐出出注意,他们知道,这些人听他的。老徐既不谈政策也不讲民主,他就和几个老头子通个气就宣布:不愿种地的,把地给愿意种的,不种地的各种税费摊派只好自己负责。他这一宣布,许多人都回来种了地,不愿种的地也有人代种,总算没让地荒着。乡里后来问他啥政策规定的。他说:不让地荒着就是道理。最后,南马村的干部到乡里回报工作,只要说老徐说的,乡长就笑着说:这个老徐,死了后看谁接着说。 判官难断家务事,还真是那么回事。老徐一遇到家事他就没了词,有时候这个判官也会吃亏走板。老徐的父母以前都是靠当官的老四养着,后来老四犯了事,老俩口就从县城回到老屋来,生活上如何摊派呢?几房媳妇闹得不可开交,她们不是不愿伺候老人,而是老二家占着6间老屋,其他兄弟都是3间偏房,既然多住老屋,就该多承当责任,可是老二媳妇说都是爹娘养的,凭什么要他家多摊派一些。兄弟几个数老大最蔫巴,一时都没了章程。老徐一看这当儿女的为了父母如此躲避推诿,他最后说:父母一辈子不容易,既然你们都困难,那老人就和我过吧。判官这一说,徐夫人和他整整一个月没搭腔,有时候白他一眼:就你头大啊。可是两个嫂子背后却说:爸妈那些存款这下可全是老三的了。明白人都说:老徐这判官,轮到自家事就没辙了。 判官老徐最后一次说了算是2008年,高速公路要从村上通过,村民们不想离开故土,动迁费也嫌给的太少,他们聚集起来要到镇上闹事,不给个说法就不搬家。老徐看着自己家那刚盖好的小楼,看着父母那些老屋和场院,他难受地劝说大家,要以国家为重,要听乡政府的,他表态:第一个把祖坟迁走,第一家去新场地建房,第一个在动迁协议上签字。说完,他含着眼泪看了看村西那块坟地,从此再没过问任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