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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不惑——《读者·原创版》专访吴宇森

时间:2009-10-26 00:53 来源:《读者》(原创版)09年10期 作者:艾国永 点击:
吴宇森语:我有四个十年,第一个十年是拍喜剧片的十年,第二个十年是拍枪战片的十年,第三个十年是闯荡好莱坞的十年,第四个十年开始了,我要拍一些影片,体现对更多人的关怀……

吴宇森

英文名:John Woo生日:1946922

代表作品:《赤壁》(2008年)、《谍中谍2》(2000年)、《变脸》(1997年)、《喋血街头》(1990年)、《喋血双雄》(1989年)、《英雄本色》(1986年)、《滑稽时代》(1981年)、《摩登天师》(1981年)等。

我有四个十年,第一个十年是拍喜剧片的十年,第二个十年是拍枪战片的十年,第三个十年是闯荡好莱坞的十年,第四个十年开始了,我要拍一些影片,体现对更多人的关怀……

我们一般形容一个年龄大一些的且又有一定成就的人容易相处,会用可亲可敬这个词。不过,这个词用在吴宇森身上并不合适。

他是蜚声国际的导演,成功执导过多部影片,这没有让他因底气十足而英明沉着或个性张扬。在采访的现场,他一直表现得像一位邻家老伯,随时可能推开你家的门,进去喝几杯小酒。

在摄影师的安排下,他一会儿穿上西装,一会儿又脱下西装,一会儿来个正面的造型,一会儿又摆个侧面的pose。听从安排,服从指挥,像个幼儿园里的乖孩子。要求合影、签名的人很多,他有求必应,认认真真地配合,绝不敷衍了事。

与仅及他年龄一半甚至还不到的记者打交道,他的笑容时时挂在脸上,有问有答,坦率真诚,与闲话家常没有二致,故作高深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地。

亲切可以迅速消除心与心之间的隔膜,而尊敬,那是在面对他的作品而不是他本人时才会有的情感。可亲,但不必可敬,这就是吴宇森给我的第一印象。

不久前的第13届华表奖,吴宇森凭借《赤壁》获得了优秀境外华裔导演奖。在他发表获奖感言时,提到了坐在台下的妻子,镜头适时切过来,我们看到了她湿润的眼睛。在影视圈,老两口经风沐雨的爱情,令人艳羡。

吴宇森出身贫寒,5岁时父母带他移居香港,15岁时加盟邵氏影业公司,跟随著名动作片导演张彻拍电影。(多年后,称呼张彻,他依然用我的老师这个称谓。)18岁时遇到给张彻当场记的牛春龙,并一见钟情,19岁时两人结婚,一直相伴到现在。多年来的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在以闻名的影视圈,几乎是一个奇迹。

如果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比如牛春龙,那么还应该加一句,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还有很多默默相助的男人。张家振是相助吴宇森的男人中重要的一个。他俩相识31年,两人的合作从《喋血双雄》开始,再没有停止。而这部影片,正是吴宇森电影事业走向辉煌的起点。

吴宇森是这样评价他的老朋友的:张家振是一个对艺术和电影都很有品位的人,我们之间很有默契。在好莱坞时,我的英语程度不高,他可以帮我选择适合我拍摄的题材。在人事关系方面,他也帮我处理得很好。默契、欣赏和谅解,是我们能够合作这么久的原因。

张家振穿一套黑色西服,脚下是一双球鞋,在采访开始前,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是一个与吴宇森一样可亲但不必可敬的人。性格上的相似或许是他们能够多年合作的一个原因。但张家振并不是吴宇森的影子。

我经常对吴宇森说张家振说,2000年前要拍一个古装片,也是像后来的《赤壁》一样千军万马……我叫他不要拍。于是,这个片子就没拍。

吴宇森对此的理解是,张家振作为自己的朋友,如果只是一味地说好话,会让他听不到真实的声音。其后果,当然是容易造成判断上的失误。

928日,喜剧片《窈窕绅士》将公映,这对老拍档同为监制。

一边是黑洞洞的枪口,一边是代表和平的白鸽和代表爱与仁慈的教堂,这种有着巨大反差的意象,在被人们奉为经典的吴宇森的枪战片中经常出现。我以为,出身底层的吴宇森常常能够感受到生活的不公,持枪的孤胆英雄是他用以向现实秩序表达不满的载体,然而他又对暴力保持了足够的警惕,白鸽与教堂的反复出现,消弭了血腥之气,让内心世界最终达到一种梦想中的平和与美好。

吴宇森总结自己的导演之路,划分为四个十年,即拍喜剧片的十年、拍枪战片的十年、拍好莱坞影片的十年和现在的拍商业大片的十年。吴宇森希望自己今后的影片不可缺席的是人文关怀。一个曾经愤怒的人与现实世界实现了最伟大、最积极的和解。

二十弱冠,三十而立,从影四十年,吴宇森终于不惑。

《读者·原创版》:你在《建国大业》中的戏被删了,知道吗?

吴宇森:知道。我本来是演一个国民党军官,后来投诚了。我的老师张彻说得对,他说,吴宇森不是一个好演员,还是做幕后比较好一点。

《读者·原创版》:对《窈窕绅士》的票房期许高吗?

吴宇森:票房从来都是很难估计的。两位主演孙红雷和林熙蕾都有各自的吸引力,都有观众喜欢的地方,我相信票房会不错。

《读者·原创版》:你是怎么发现硬汉孙红雷的喜剧天分的?

吴宇森:是该片导演李巨源和张家振发现的。我知道孙红雷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性格演员,本来《赤壁》也准备请他客串一个角色,可惜我们认识得稍微晚了一点。后来我们就一直找机会合作。我虽然没有看过他演的电视剧《潜伏》,但我看过一些介绍该剧的片段,演得非常好。他在《梅兰芳》中也演得很不错。我觉得他是一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演员。后来他们请他演《窈窕绅士》,我才发现,他也可以演喜剧。他很有节奏感。

《读者·原创版》:在孙红雷出演《窈窕绅士》男主角后,张艺谋找他拍《三枪拍案惊奇》,你俩有没有就这个问题进行交流?今年的华表奖,挺巧,是张艺谋为你颁奖。

吴宇森:(笑)我和张艺谋在20年前见过一面,我对他是非常景仰、非常敬佩的,我喜欢他的电影。那天拿奖时,既意外又惊喜,由他来给我颁这个奖,像是在传递一份友情。那个晚上我是蛮激动的,比得到那个奖项还激动。如果他能够继续拍出好电影的话,我会感到非常开心,虽然平时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多,但并不影响我们对彼此的了解。

《读者·原创版》:你觉得现在这个时代,适合喜剧片吗?

吴宇森:喜剧可以让人们尽情地笑,把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出来。好的文艺片也有舒缓压力的作用。要么大笑,要么大哭一场。有时候一个人很难在家里把内心的情绪发泄出来,如果大家都在一个环境里面,就容易把开心或者不开心释放出来。

《读者·原创版》:上世纪70年代,你拍了许多喜剧片,而且比较受大家欢迎,为什么没有坚持下来?

吴宇森:拍喜剧片不是我的专长。我拍喜剧片很偶然。从1973年我27岁做导演时,我就很想拍我一直比较崇拜的法国式警匪片,但公司不让我拍。当时香港电影的主流是武侠片、动作片。

拍喜剧片并非所愿,但有机会做导演,不妨增加一点经验吧。我曾经帮助过许冠文,他有两三部喜剧都是我监制的,《鬼马双星》《半斤八两》都是。老板跟我说,你帮许冠文做了那么多喜剧片,为什么不自己试试看?后来我就用两个星期写了一个剧本,用一个蛮夸张、漫画式的方式来拍,在那个时候,是第一次。香港那时候是要看许冠文的写实喜剧的。我用两个月的时间拍完,结果很卖座。

拍了十年喜剧,但其间我一直跟公司争取,希望拍《独行杀手》那样的警匪片。他们还是不让我拍。我心里很沮丧,很不开心。再加上我觉得整个社会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有太多的愤怒,有太多的贫富悬殊的情况,有很多好人不被重视……我就把这种愤怒放进喜剧里面,导致后来的喜剧很不成功。

《读者·原创版》:你在拍《赤壁》时,把自己的家当都给垫进去了。我在网上看到消息说,你自己没有赚到钱。

吴宇森:没有赚到钱,真的没有赚到钱,我们一毛钱都没有拿到。因为这个戏超出预算蛮多的,虽然我们在东南亚卖得很好,但还是弥补不了制作的成本。没有赚到钱我不那么计较,反正已经付出了。(笑)

这个戏在其他方面都很成功,达到了一些很好的效果,让欧美人士看到我们内地也能拍出跟好莱坞一样的大制作,我们有这样的人才、环境和条件这个其实是我最大的心愿。这个戏也得到了年轻人的喜爱,因为它有不一样的处理手法。在日本,很多年轻人因此认真地去读三国时的故事。在日本的中学,有三国的考题,学生们对答如流,因为他们看了《赤壁》。(笑)工作人员的表现,同样让我非常欣赏。

你说我损失了一些钱,我5年都没有赚到钱了(大笑),没有关系,我还可以活下去。

《读者·原创版》:你在《赤壁》中展现了对大场面的出色的调度能力,我的一位影视圈朋友托我问你有什么心得。

吴宇森:这可以讲一个晚上。(笑)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除了导演之外,我们还有一位专门控制大场面的第二导演,还有非常好的动作指导,而特技导演将为你设置好背景。

拍大场面之前,自己心中先要有一幅画面,把大场面让美工画出来,然后由一个好的工作团队来实现。

《读者·原创版》:《赤壁》里的很多台词被认为是比较人的,电影院里很多人哄堂大笑。

吴宇森:我觉得人生还是多一些幽默比较好,古代人也是比较幽默的。(笑)我们生活得太紧张了,平时应该多一点幽默。在美国的工作现场,大家是很有幽默感的,幽默感可以把大家拉得更近。在开开心心的环境中工作,总好过在一边倒的严肃和打打闹闹、吵吵骂骂的环境里面工作。

《读者·原创版》:你当年发掘了周润发,现在香港的后辈小生中,有没有你觉得特别有潜质的?

吴宇森:我很喜欢古天乐、吴彦祖、谢霆锋。内地的年轻演员我喜欢黄晓明、刘烨(他是我心目中一个特别好的演员)、胡军等。虽然有很多有才华、很有潜质的年轻演员,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华语影坛还是缺少偶像。我在思考,我们作为导演,该怎样设置题材,让他们的演技更好地发挥。

《读者·原创版》:你是否觉得现在要发掘一个偶像,比当年发掘周润发要困难?

吴宇森:比较困难的原因是,现在的演员有太多的经纪人、太多的助理,太受保护了,他会变得不能自由地发挥。从前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像周润发、梁朝伟、刘德华,都是一个人来到片场,让他们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容易培养出偶像。现在有些演员还没有成为偶像,就先把自己当偶像看待,他就会找不到自己的正确位置。我在外国时,明星也有经纪人、助理,但他们从来不会干扰到明星。

《读者·原创版》:周润发当时有票房毒药之称,为什么会使用他呢?

吴宇森:当时的好演员有他、梁朝伟、刘德华、任达华。那个时候,大家都公认他是很好的演员,一位电视红星,但还不是电影明星。徐克和我都非常欣赏周润发。那还不是依靠大明星的时代,在1985年,注重的是演员的演技。我们觉得他很适合剧中的一个角色,请他来客串。

虽然他那时是票房毒药,但是他的片约还是蛮多的。他要两三部电影同时拍,又要拍电视剧,他本来只有十天的戏,后来越拍越好,就多给了我们几天时间(笑),我们帮他改戏、加戏,他就变成主演之一了。

《读者·原创版》:现在很多导演都靠明星来支撑电影,比如《建国大业》,光看故事可能不吸引人,但它用了全明星阵容,可能就会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对这个现象你怎么看?这是帮助中国电影的一个方法吗?

吴宇森:明星有他的作用,有他的票房号召力,但不是每个戏都需要大堆的明星。不过,《建国大业》不太一样,它是一个喜庆的献礼电影。其他电影不一定需要这么多的明星,好莱坞现在也在取消大明星制度。电影需要用一些恰当的演员,而不是堆砌明星阵容。

《读者·原创版》:从喜剧片,到后来的枪战片,再到现在的商业大片,是什么促使你完成了这样的转型?

吴宇森:这是随着我生活的改变,自然而然地转型。拍枪战片时比较孤独,只顾自己的感受,把自己投影在悲剧英雄里面。去了美国,经过了很多的积累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只顾及自己的个人感受,我应该关注更多的人的感受。最近十年,我看到了很多年轻人的失落,不少年轻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我是很痛心的。

我有四个十年,第一个十年是拍喜剧片的十年,第二个十年是拍枪战片的十年,第三个十年是闯荡好莱坞的十年,第四个十年开始了,我要拍一些影片,体现对更多人的关怀,所以我把《赤壁》拍成了一部励志电影。

所以现在,不是我拍商业大片的年代,而是摒除了悲剧英雄的年代,进入了一个的年代。

《读者·原创版》:在这四个十年中,你哪一个十年拍片子最开心?

吴宇森:都开心。(笑)

《读者·原创版》:你应该算是横贯中西了,本身是中国香港导演,后来闯荡过好莱坞,现在又来内地拍片,你体验到的美国电影和中国电影的各自优势和劣势在哪里?

吴宇森:我们怎么样也赶不上好莱坞的。美国比较开放,非常重视人才,不管你来自哪里,他们都非常欢迎。他们有一个蛮好的制度,这个制度可以照顾到每一位工作人员。但是大家的工作方式是一样的,摄影、灯光、美术……在技术层面上没有差别。

内地不像好莱坞有那么多不一样的片种、不一样的题材,让大家去尽情地发挥。我们这边某一时期一边倒地都是某一种特定类型的电影,不够多元。

好莱坞开拍之前,比较复杂一些,太多人给你意见,告诉你该怎么做。他们很喜欢开会,可以用6个月时间来开会。决定拍一个戏经常需要一两年。所以在美国,很多公司的导演都有五六个方案同时在进行。在内地比较简单化,大家认为可行,马上就可以拍摄,甚至剧本都还没有准备好。

内地是以导演为中心,导演就是一切,有充分的创作自由。好莱坞的大公司是监制和导演平行,导演会受制于很多人的意见。这是一个蛮大的分别。在好莱坞除非你是最有权力的导演我也曾经是最有权力的十多个导演中的一个才能获得创作上的自由,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

好莱坞最近出现题材荒,虽然他们的编剧很多,但是可以拍摄的题材,已经差不多快到尽头了。他们什么都拍过了。在内地的最大好处是我们有拍不完的题材,有悠久的历史,太多的故事。近些年好莱坞购买了中国的一些剧本来拍,像《功夫熊猫》《花木兰》,都大获成功。

《读者·原创版》:你的女儿吴飞霞也进军演艺圈了,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吴宇森:我女儿喜欢比较艺术的电影。她想做编剧和导演,做演员是为了多学些经验。我觉得这是对的。她做了演员,将来有机会做导演,就会懂得演员的感受,就会懂得怎样去处理一些现场的问题。

起先她做电影这一行我是有些担心的。我担心她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这样的话我就不主张她做这一行。这跟我们从前不一样,我们父母担心我们做电影没饭吃。(笑)后来我发现,她喜欢艺术电影,我就放心了。虽然艺术电影赚不了多少钱,但是起码她的方向是对的。

《读者·原创版》:她喜欢你的电影吗?

吴宇森:(笑)她当然喜欢我的电影。我的几个孩子都喜欢我的电影,他们尤其喜欢我的老电影。

《读者·原创版》:以后会像陈可辛导演一样,留在内地发展吗?

吴宇森:不会。我的理想是可以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拍电影。在不同的地方拍戏,会带给我不同的启发。我除了在这里拍戏,还梦想着有一天回到中国香港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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