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曾说过:小说要“贴着人物写”。这是经验之谈,浅显,但管用。浅显而管用的话,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我改之为“盯着人写”,意思与沈先生差不多,但似乎更狠一
点,这是我的创作个性决定的。近日首都剧场上演北京人艺排演我的戏《我们的荆轲》,记者多有问我:此戏到底是写什么?我说:写人。写人的成长与觉悟,写人对“高人”境界的追求。由人成长为“高人”,如同蚕不断地吃进桑叶,排出粪便,最终接近于无限透明。吃进桑叶是聆听批评,排出粪便是自我批判。
好的文学,无论门类,都是写“我”的,不关乎“我”不能洞察社会和人心。要学习鲁迅,写出那个“裹在皮袍里的小我”。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写他人,写外部世界,这一次是写自
己,写内心,是吸纳批评,排出毒素,是一次“将自己当罪人写”的实践。
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容易,揭露自己的内心阴暗困难。批判他人笔如刀锋,批判自己笔下留情。这是人之常情。
写作,必须洞察人之常情,但又必须与人之常情对抗,因为人之常情经常会遮蔽罪恶。在这几部剧本中,我自我批判得彻底吗?不彻底。我知道。今后必须向彻底的方向努力,敢对自己下狠手,不仅仅是忏悔,而是剖析,用放大镜盯着自己写,盯着自己写也是“盯着人写”的重要部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认不清自己的真面目,对一个
来说,是有悖职业道德的。
前些天,我说过,得了茅盾奖,力争用十分钟忘掉。十分钟忘不掉,就用十天忘掉。这不是对这个奖的轻视,而是对膨胀的虚荣心的扼制。如果得了奖就忘乎所以,那是可耻的行为。必须清楚地知道,“高人”并不是我,真正的好小说和好剧本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要把目光向那个方向看,盯着在那个荆棘丛生、没有道路的地方。那里就绝佳的风景,那里有“高人”在向我们招手。
感谢精典博维的朋友们将我的三部剧本汇集成书,这是我的第一部剧本集,虽然内容单薄,但还是敝帚自珍。故将不久前在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感言,略加整理,权作自序。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兄长、著名
王树增,其实他是我写剧本的引路人。《新霸王别姬》是我们合作的产物,但他慷慨地允许我收入自己的专辑。
舞台的魅力无穷,写话剧乐趣无穷,我下部作品是话剧,剧中的人物与我朝夕相处已经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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