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朝帅:从“文学少年”到“文学中年”
时间:2013-05-03 10:55来源: 作者:郝朝帅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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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于我,是生命中迄今无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既是我幼年时心智的启蒙者,在认知起点处引导我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是点亮我生命巨大快乐的精神伙伴,彼此没有须臾的背离与怀疑。 如今,当开始讨论一切关于文学的话题时,我总有一种自觉的专业意识作为前提或
文学于我,是生命中迄今无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既是我幼年时心智的启蒙者,在认知起点处引导我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是点亮我生命巨大快乐的精神伙伴,彼此没有须臾的背离与怀疑。
如今,当开始讨论一切关于文学的话题时,我总有一种自觉的“专业”意识作为前提或者说“准绳”。所谓“专业”云者,无非是指在中国文学方面,本人经历了较为严格的学术训练,拿到了最高学位,目前正以文学作为生存的唯一手段——在高校中文系里任教。仅此而已。
然而这样一来,我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出来的关于文学的文字,多少又会显得偏僻生涩、面目可疑。以专业的名义,对文学进行不屈不挠的“研究”,以求尽量趋近“庖丁解牛”之化境,这种行为本身已经是对文学的“祛魅”,自绝于文学应有的鲜活与蕴藉了。
于是也曾戏谑过自己,虽然说现在文学是我谋生的饭碗,但生活在壁垒僵硬的现代大学的学科体制内,倒是真的有些愧对文学了。如果不是自孩童时代就产生了那种对文学的饥渴与狂热,我不会在未来选择以文学作为一生“志业”。如果不是内心时刻飞扬着那种无可救药的文学情怀,我也不会在今天安于现状、不思“悔改”。因为有多少人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呢?这本身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文学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对我个人来说已近终极。老
王蒙曾经说过,如果问他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对于他就如同为什么革命,为什么活着是一样——在他生命的所有追求中已经无法将文学单独剥离。我不敢也无意于矫情地自譬于大家,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每个人的回答可以完全平等,只要他足够忠实于内心。文学于我,是生命中迄今无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既是我幼年时心智的启蒙者,在认知起点处引导我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是点亮我生命巨大快乐的精神伙伴,彼此没有须臾的背离与怀疑。
上世纪狂飙突进的80年代产生了全民“文学热”,也一时间催生了无数的“文学青年”。那时节我还只是一名小小少年,但拜时代所赐,在读书市场没有分类发育的时候,中小学生的课外阅读也能连接到大时代的呼吸。可以想见,当时《青春万岁》和“朦胧诗”它们能够给一颗小小的心脏带来怎样的冲击:“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啊,这是些多么闪闪发光的句子啊,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美妙的文字、这么动听的音节,简直让人心醉神迷、魂飞天外。而与此同时,《人生》的艰难苦涩、《大墙下的红玉兰》的悲怆愤懑,也总会压抑得自己“艰于呼吸视听”,为主人公的命运而感慨落泪。于是在每每不期而至的情感激荡中,渐渐地建立起一个独立并超越了周遭现实世界的心灵空间,它无可触摸但又实实在在。在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可以触摸文字构筑的无穷大无穷远的世界边角,可以自得其乐、可以恣意妄想,更不用说可以早早感受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况味——这算是一种机缘吗?在刚刚具有阅读能力的时候,就与“真正”的文学劈面相逢,对于今天读物丰富的“读图时代”“浅阅读”“网络化”生存的孩子们,谁更幸运呢?
后来,开始在班级里绘声绘色地给同桌女生讲述三毛《撒哈拉的故事》;开始在书包里塞上一本厚厚的文学杂志《当代》,告诉同好文学的男生这个叫王朔的爱情小说写得能让人全身抽搐;也总是在暑假漫长的午后或无法安眠的燥热夜晚捧起一本《唐诗鉴赏辞典》或者《百年孤独》(当然,那时候都是非授权的翻译版本),在“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中依稀体悟到宇宙与生命的浩瀚玄妙,在一代代奥雷良诺和阿卡迪奥们的魔幻故事中惊骇得汗毛倒竖……一直到高考冲刺的时候,书桌上还始终放着一本《围城》来作为学习间歇的轻松调剂,随便翻开一页就开开心心读一段,神清气爽——“文学少年”的名号始终牢牢地坐实在我的头上,心中的文学世界也日渐充盈丰厚,越发斑斓多彩。文学让本来内容干瘪的少年时代摇曳生姿,在内心暗自窃喜比同龄人多经历了这许多。而对文学的痴迷换来的直接效益,好像就是语文成绩的一贯优良,不怕它考试题型如何诡异多变。
刘震云《一地鸡毛》的男主角小林有个同学叫“小李白”,上大学时候是个才子诗人,后来成了个卖板鸭的,将诗歌彻底抛弃。他对自己的角色转变很欣慰,因为诗歌养活不了他全家,而板鸭可以。这部二十年前的小说在今天依然犀利,“文学何为”自那时起就已经被时代判定。文学大潮不敌商品大潮,文学青年当然也该尽早改弦更张。只是,大浪淘沙,坚守阵地者的情怀也是逃离者们所难以接近的。尽管人们谈到这些人时免不了有些对于理想主义者的悲怆甚至悲壮感,但我一直相信,至今还愿意执着于文学者,其实也都在一直享受着文学带来的巨大精神满足,而且这种精神享受足以对抗似乎无坚不摧无人不摧的物质欲望。恰如世界各地那些隐修教派的苦行僧生活,恰如“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被他人视为异类只是因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而文学的光芒对于倾心者而言,也足以照亮生命的晦暗,将绵绵不绝的力量输送给生命的每个时刻。曾经有过一段困苦的日子,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与心理压力几乎将年轻的我彻底压垮。那些天,在内心一片低落的时候,我常常是翻开床头的《喧哗与骚动》,看看它的第一章。在小白痴班吉颠三倒四的回忆中,全家人中只有姐姐凯蒂对他呵护有加,幼年凯蒂纯洁善良的天性总让人鼻酸不已,因为她未来的命运是那么悲惨。就这样慢慢读上几页,心中的阴霾也会渐渐散去,恢复一片安宁平静。
毕业几年后,丢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准备通过考研来重新选择人生。当时需要在新闻和文学两个专业之间作出取舍。出身新闻世家的我,本应走上父辈打下深厚基础的新闻传媒这条路,但是我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召唤,填报了文学专业——我和文学始终没有背弃彼此,自此以后更加紧密地朝夕相处了。尽管这条路走得还比较艰辛,尽管比较起家庭中的新闻从业者们收入显得难堪,但与文学相依的日子总是精神葱茏,情怀温润。
多少年头倏忽而过,不觉已从“文学少年”变为“文学中年”。无情岁月,有情文章,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回首一片烟雨逍遥,一路痴痴笑笑。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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