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麻鬼子这人,一辈子奸头诡计不少,好在为人也不恶,也没有多少人记恨他。
麻鬼子,孤儿出身。姓尤,大名桂芝。恰遇“有诡计”谐音,也真是巧合了。因为脸上长了几个麻点,人称“麻鬼子”,都说他肚里的鬼点子比脸上的麻点子多。解放后,由于他根正苗红,脑瓜子灵活,善于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蛮来事的,大队干部就推荐他到公社里当通信员。那时候,地方上通讯不发达,上级有个什么指示,下级有个什么反应,全靠通信员两条腿走动,上传下达。这差事说句实在话,也蛮辛苦的。好就好在能够跟上面的人说到话,个人有个什么要求容易解决。干了几年,公社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喜欢他,因为他嘴甜,好用,听话,能办事。后来得到公社王书记的赏识,培养他入了党,让他去负责集体的饺面店。
这个麻鬼子,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就烧了饺面店的会计。上任第一天,麻鬼子叫上公社刘干事晚上开夜工查账,一查就查出了问题,收支不平衡,少了几十块。不用说,会计贪污。当时就把会计吓傻了,脸也白了,额上冷汗直冒,心里直犯嘀咕:退赔事小,弄不好要丢饭碗,甚至要批斗坐牢的。一想到被五花大绑戴着高帽子游街批斗,一想到就要被关进牢房,去劳改,不寒而栗,心里惶惶的,不敢再想下去……查到夜里十二点,麻鬼子让关账。叫会计想办法弄两个菜喝酒。会计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曾贪污。现在我不得心情喝酒。”麻鬼子骂道:“狗日的,你不得心上喝酒,我跟刘干事也不得心上喝酒?假马日鬼的,你也当了这几年会计,榆树木雕的,全不开窍。快去弄,不然明天送你去坐大牢!”“坐大牢?”会计心里“嘎登”一下,清醒了很多,急急巴巴地说:“那……那就……到我家……去吧。”三个人一起去了会计家。
会计一到家就把老婆叫起来。会计一边陪麻鬼子、刘干事吸烟、喝茶,一边又指挥老婆把窝里最大的雄鸡抓了,杀了,烧起来。鸡快熟了,会计老婆还要挖碗黄豆煮个呛豆儿,说那个好下酒,止得住筷子。麻鬼子急马三枪,馋气啯啯的,说:“不要烦了,有个鸡子就好了。快点舀上来,早点吃。再弄这个弄那个的,还要等到天亮的。”会计拿出准备过年送给公社王书记的两瓶好酒,三个人喝起来。会计心事重重,哪里吃得下,麻鬼子跟刘干事全不在意,大口喝酒,大块吃鸡,谈笑风生。快要吃饱喝足了,麻鬼子吐下口中的一块鸡骨头,红着一双眼睛,对会计说,说:“看你个(尸从)song样。过去人家常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日妈妈的,不像个好汉。今天,我告诉你,啊,前账不谈,以后手脚干净点!下次手脚不干净,剁掉你的鬼爪子!”“一定!一定!”会计恨不得要跪下了,赶紧让坐到床前打着哈欠准备睡觉的老婆来给老尤、老刘敬酒。老婆说不会,会计硬拉着老婆上来给麻鬼子、刘干事敬了酒。麻鬼子看到会计的老婆模样端正,白白胖胖的,油灯下那么好看,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恨恨的,你个会计狗日的,呆局不小,找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相(老婆)。想到自己的婆娘又黑又瘦,心里很不平衡,跟会计说:你个狗日的,福份不浅啦。找了个曈呱呱(漂亮)的女相。说罢,不等会计老婆举杯,就拉着刘干事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邪淫地看着会计的婆娘一眼,心中甚至有了一种冲动,下面那活儿居然有了反应,脸上的麻子格外的红了。会计口中应道,一般一般。赶紧又给麻鬼子、刘干事满上,举杯敬酒。就在这当儿,用脚轻轻一碰老婆,会计老婆心领神会,赶紧跑开了。麻鬼子看着会计老婆的背影,一阵发愣。刘干事心中骂道:麻狗日的,看你那色相,癞蛤蟆想吃老母鸡肉。大声说:老尤,干了!麻鬼子才觉得自己失态了,赶紧说:干了。干了。
这天,麻鬼子酒喝得很多,都要醉了。还是刘干事搀回家的。
以后,会计对麻鬼子惟命是从,言必称“尤总”。
第二把火,又烧了跑堂的秀姑。秀姑常常从饺面店里带点儿肌油(熬好的猪油)回家,麻鬼子看见了,发火了,骂道:“这还了得,挖社会主义墙脚!下次再带,就滚回家!”吓得秀姑再也不敢带东西了。不仅不敢带东西,甚至于看到麻鬼子心中都有点紧张,心里扑地扑通的。有一次被麻鬼子捏了一下屁股,很疼,都不敢告诉家里人。
第三把火,烧了包饺子的二嫂。二嫂仗着自己资格老,一开始不大买麻鬼子的账,麻鬼子把她赶回了家。那时候,没有多少选择,不包饺子就要下田劳动。二嫂多年不下地干活了,人修掉了,吃不下苦来。没办法,晚上去了麻鬼子家几回,诉苦保证,又请一个当大队干部的远房亲戚说情,才让她重新上班。有人嚼舌根,说,二嫂肯定同麻鬼子睡过觉了,不然,不得这样的好事,赶家去的又能来上班。
三把火一烧,把个饺面店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人惟麻鬼子马首是瞻,要看麻鬼子眼色行事。
都说卖肉的“抬头看人,低头剁肉”,麻鬼子接管了饺面店,这个饺面店也是这样子。来个有头有脸的人吃饺子,会计就会大声说:“一十号,饺子一碗!”包饺子的二嫂知道,要加料。于是,薄皮、大馅,包上一碗。到个普通的客人,会计又会大声说:“十一号,饺子一碗。”二嫂知道,好打发,厚皮、小馅,包上一碗。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一十号,十一号,就是个号码,没什么区别。时间长了,天天在店门口玩耍的老瘸子秦大爷发现了端倪,问二嫂什么回事。二嫂想不说,不知怎么又说了出来:“一十号,一十是个干,干字号,要加料;十一号,十一是个土,土农民,好打发,不上紧。”于是,传了出去。大家都骂麻鬼子奸猾,麻鬼子连呼冤枉,说:没有的事。有次连公社王书记都问到了这事。他拍着麻鬼子的肩膀,笑着叫麻鬼子注意影响。麻鬼子赌咒发誓说没有的事,说如果你不信,我就不姓尤,姓麻,你骂我三声麻狗日的。书记,我向你保证:我们店里今后不报号。这样你总该信了吧。果然,不再报号。
后来又有人说麻鬼子在卖的竹筹上做起了文章,红点的卖给干部,绿点的卖给社员,包饺子的一看就知道要不要加料。
麻鬼子这一套虽说老百姓不喜欢,干部心里美着呢,私下里都夸麻鬼子会来事,这个麻狗日的鬼点子真多。
麻鬼子自然官运亨通,后来又当上了水产大队的分管干部。据说让麻鬼子当水产大队的分管干部,公社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坚决支持。王书记一提出来,全票通过。
水产是个好单位,管着全公社的鱼虾。谁家有个婚丧喜事,都要请麻鬼子帮忙。麻鬼子从不黄人,谁来找他,他都会批条子。不过有人买得到鱼,有人买不到鱼;有人买得多,有人买得少;有人买大鱼,有人得小鱼。有时甚至先拿到条子的买不到鱼,后拿到条子的反而买得到鱼。买不到鱼的往往捧着圣旨一样的条子大骂渔民不是东西,发狠要去告状。渔民都是陪着笑脸说真的没有,不然看到尤总的条子不会不卖。
有次,一个水产大队的渔民叫二瓜的被骂急了,这个渔民是个木樗,有点二百下五的。他道出了实情——不是他们卖不卖,而是尤总肯不肯卖。不要以为尤总批了条子就一定卖鱼给你,那是他不想当面得罪人,有些就是糊弄人的。(忽悠,看来早已有之。)尤总有交代,一支笔!其他人不好做主,否则别怪他翻脸不认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屙尿随屌转,没办法。他让卖就卖,他不想卖就不供。机关就在条子的字上。麻鬼子批条子很简单,也就是“请供来人鱼XX斤!”他跟渔民讲好,如果“请”的右下部“月”的钩子大,就供大鱼,钩小就供小鱼,一竖到底,就一条也没有。来字有钩,就供全了;来字没钩,只能供应一半。有时难以判断钩子是大还是小,就大鱼小鱼各卖一半。这一说,不得了,他哥哥赶上来,扇了二瓜一个大嘴巴子,说,二瓜大脑有点问题,不要听他的。他这是在嚼屎!其他渔民也都赶来,说,以前只晓得他有点呆,不晓得现在发神经了。大家各条船上凑了一点鱼给来人,也不要钱了,让他不要听二瓜瞎说。来人也是个聪明主儿,保证不说,大家才让他走了。
原来如此,有个学校老师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假意想买鱼,请麻鬼子批了一张条子,没去买鱼,当成字帖了。学着写了几遍,居然与麻鬼子批的条子丝毫不差,真假难辨。后来这个老师家里有事或者亲戚家办大事,他就自己写张条子去买,一次都没有漏过馅。这是题外话,就不赘述了。
那年四九心的一天,滴水成冰。麻鬼子打麻将赢了钱,一高兴,写张条子让人去拿鱼回家喝酒。拿鱼的空手而归,气得麻鬼子连骂几十声狗日的,要去砸渔船。一路迎着呼呼的寒风走,一路屄养的狗日的骂。冲到那儿,渔民一脸委屈,说条子上的“月”是一竖到底的。麻鬼子一看,可不是,居然赢钱冲昏了头脑,忘了暗记。一边骂死狗子日的,一边拿起料海(网鱼的工具,像网蝴蝶的网兜,但大得多)就捞鱼,不提防脚下一滑,一头栽倒河里。麻鬼子掉下河,喝了两口水,浮出来,大声骂起来:狗日的,你是个死人嘎。快点来拉我上船!几个船上的人似乎是吓愣了,骂了好几声才仿佛回过神来,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了船。帮着他把潮透的大衣棉裤脱掉,捂到被子里,撑船送他回家。有那油嘴滑舌之徒,编了一个顺口溜嘲讽麻鬼子:
鬼子批条不中用,
四九心里显威风。
亲自捞鱼下河去,
麻子冻掉落河中。
麻鬼子被人送回家后,大病了一场。这病可不轻,吃药打针好长一段时间。人家吱吱喳喳,说,用鬼点子折阳寿,麻鬼子这一回怕的逃不过。老婆也不敢说他,有天夜里带着门口的三奶奶到杨营庄找了“三仙姑”,替麻鬼子关王查寿,三仙姑不肯,说,干部抓到了不得了。再者说,做这种事折寿。麻鬼子老婆说了多少好话,咬牙把掉十块钱,“三仙姑”才哼哼唧唧的“下去”查了“阎王簿”,“上来”后说:“巧煞嘎呔,阎王刚准备勾他的名字,我及时到了,抢住了笔,说了不少好话,才没有勾。我答应了阎王,要帮阎王烧一年的香,你要再把十块钱香钱。要是你不把,阎王怪我,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家男将。”麻鬼子老婆虽然心疼钱,但是为了保住麻鬼子的命,只好又咬牙放血,给了三仙姑十块钱。
后来,麻鬼子病好了,大家都说麻鬼子换魂了,不得以前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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