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Glynn家我见到了她的独子,牵着两条小狼犬,在宽大的客厅里遛。Glynn请我吃饭,吃了半晌说起孩子:儿子没找工作,却有个女朋友,在墨尔本这样的地方,年轻人不找工作就想活着,很难不靠父母。 古老的狩猎工具飞去来器,最早出自澳洲的土着人之手,用兽骨、木片材料制作,使劲扔出,待它飞回时接住。Boomerang一词便源于澳洲土着语言。现在,澳洲有了一个新的衍生词汇:boomerang children,指那些成年的啃老族。好像还是挺客气的一个称谓:至少肯定了孩子曾经“飞出去”过,不是一开始就赖在家里。 不只是澳洲,意大利也出现了新词bamboccioni,意思是“大婴儿”,德国人管家里供养成年孩子的爹妈叫“旅馆妈妈/爸爸”,意指家被当成了旅馆,总有外边的住客。近邻日本也有了类似的说法,把不结婚、住在父母家的成年孩子喻作单身食客。 任何社会问题,一说“全世界都这样”,好像就不必去费劲解决它了。啃老族确是世界性的。跟国内有所不同的是,西方社会的中老年父母不怕空巢,独怕啃老,因为他们通常有较好的社会保障,又没有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传统。现在受困于啃老的都是五六十年代生人,那是二战结束后“婴儿潮”的产物,他们自觉疏远父母那代见识过战争的人,以尽早独立为荣,所以都早早结婚,夫妇二人一起挣钱,不能独立的,也在左派运动的熏陶下甘心做个都市流浪客。从萨冈的《你好,忧愁》到“垮掉一代”,都在讲述西方年轻人的虚无与叛逆。 那些父母基于个人经历反感儿女啃老:我们那时候早就自立门户了,跟父母住一起丢人。可事实是,那时的生活成本跟现在无法相比。我最熟悉的以色列,特拉维夫是中东最贵的城市,世界排名第17,近五年房价翻了一倍,税负沉重,国内的工作岗位亦在压缩,大学毕业生的起步工资普遍不敷一个月房租。但跟北上广的情况一样,真离开一线城市,人们又找不到合适的发展机会。招待过我的Yoni搬到了地中海边的一个三线城市,住一间小公寓,他说这是母亲的房子,是他向其母用低价租住的。 单身食客们拒绝结婚,一旦结了婚,还想傍着父母,就太说不过去了。有独立想法的青年不是没有,只是被骨感的现实刺激得心灰意冷:想要深造,想找到一份工作,具有与同类人群相比的竞争力,都需要更多的钱和时间,除了父母你真的无可依靠。父母则遇到一场半强迫性的赌博,假如孩子熬出了头,投入、容忍、默许的这些不便和不快都值得,反之,情况会越来越坏。西方父母未必在早期教育和义务教育上投入过大钱和较大的精力,但孩子一毕业,麻烦却来了;而对中国父母而言,赌徒人生往往开始得早得多。 明智的父母都知道,白白供养一个不工作也不上学的孩子,日久必生龃龉甚至酿成祸端。可是,孩子会说他/她在找,找工作、找机会、找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时间一长,“找”就会变成借口,成为谁也不信的谎言。有些“有良心”的食客,自己会强忍着愧疚感,另一些则基本上是恶意的。但这个局面却无人能负责,父母有良好的动机,孩子也是面对着实际的困难。 没有哪个专家能出手缓释这一矛盾。有用武之地的是心理学家和家庭关系专家,他们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建议:父母必须和子女约法三章,必须倾听子女的诉怨,必须让子女分担生活开销,迫使子女节俭,万一子女要钱,得搞清他们拿钱去干什么用,约定何时归还,等等。一句话,不能让他们啃得心安理得。 我们必须面对的大部分社会问题,都是因为“时代变了”而造成的,时代变了,所以无法埋怨任何人。年轻人不是嫌弃结构性、事务性的工作,而是这类岗位一直在减少,父母也不是有意要纵容子女,才愿意去做孩子的保护伞,让他们依靠。他们真的担心孩子抗压不能,自寻绝路——和啃老一样,针对“年轻人为何如此脆弱”的忧虑,同样不只是中国人才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