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很多自由主义者对“免费”的抵触似乎比专制更严重。因为专制是不可以抵制的太猛烈的，弄不好是要进去的。所以，很多人就开始挑软柿子捏，专制不能说，免费总可以反对一下的吧。当然，这倒是遂了政府的意，虽然他们二者在这个问题上的出发点并不相同。

　　我理解这些自由主义者对“免费”的恐惧，“免费”在他们看来是伊甸园里的苹果，可千万吃不得，那是人类社会的万恶之源。再加上我国又恰好经历过人民公社大锅饭时期，痛苦的经历让很多人一听到“免费”二字就有一种饿肚子的感觉。尽管有这么多条件反射式的印记，我还是想提醒一下，让我们再理性、冷静的思考一下，免费的一定是不好的么？比如，免费医疗，一定是不可行的么？

　　首先定义下本文论述的前提条件。

　　正常来说，一个国家的医疗体系大体分为两类。一是以民众购买医疗保险为主，政府对小部分特别穷的人提供一些基本的医疗福利。这种情况下，医疗服务主要由市场完成，政府会少收税，给老百姓留下购买保险或者购买医疗服务的钱。第二种是，政府投资大量的公立医院，提供全民免费的医疗服务，当然民众依然有再购买医疗保险的自由，用以支付昂贵但服务更好效率更高的私立医院的医疗费用。这种情况下，政府的税率会定的很高，羊毛出在羊身上。

　　对于一个以服务为目的的政府，它可以自由的切换这两种医疗体系，无非是拿多少钱办多少事的问题。政府所需要考虑的也无非是这两种体系哪种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国家，更能够在公平与效率之间达到优化点。两种意见都有人支持，就形成了所谓的左派右派，而各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就导致有些国家左倾，有些国家右倾，形成了两种医疗体系并存的现实。

　　而对于一个以营利为目的的政府，讨论这两种体系哪种好，政府应不应该提供免费医疗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无论如何，政府都不会倾向于其中任何一个选项。把医疗交给市场，那意味着政府应该少收税，这直接减少了政府的收入，自然不可。让政府提供免费医疗呢？那意味着政府要大量支出，而且是实实在在毫无水分的支出，政府的利润仍然会下降。这自然也是不可。

　　所以，本文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考虑某国的现实，不为政府提建议，而只是纯粹的讲一些道理。

　　第一，免费医疗意味着养懒人么？

　　免费医疗最受人诟病的一点就是这种高福利政策是在鼓励社会养懒人。一说起高福利，很多人就想起了大锅饭。干与不干，干多干少，最后享受到的待遇都一样，那自然会催生懒人。但是医疗的特殊性就在于，即便是免费，也没人愿意去沾政府这点便宜。不管是懒人还是勤快人，有谁会没事找点病生么？就为了享受一下政府的免费医疗？

　　而且对免费医疗的依赖程度并不取决于民众的懒惰或是勤奋，而是取决于民众的贫困或是富有。在理想的社会里，这二者自然是一回事。但在现实中很多社会里，勤奋并不一定意味着富有，而懒惰也未必就会导致贫困。在一个缺乏基本公正的社会里，以防备养懒人为理由而反对免费医疗，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辛苦工作一辈子的好人，得了重病却没钱医治，而游手好闲的权贵阶层活得白白胖胖老而不死。

　　我知道很多自由主义者都对美国梦心向往之——一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依靠着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从底层开始奋斗，然后当总统、当议员、当富翁，功成名就。是的，这种故事当然美好，但请注意，这是美国梦。你不可以因为倾慕美国梦就在讨论现实问题的时候，把每个国家都当做了美国。做物理题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记住，每个定理都是有前提条件的。

　　所以免费医疗不一定养懒人，这是有条件的，取决于一个社会的形态。有些社会远远没有到要忧虑免费医疗会不会养懒人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的社会里，不免费的医疗恰恰是在鼓励养懒人。

　　第二、免费医疗公平么？

　　免费医疗必然伴随着排队。但是想一想为什么花钱看病就不排队呢？原因无非是在市场条件下，医疗资源的定价使得供给和需求达到均衡，因此就会有一部分人因为没有钱而无法享受到医疗服务，再细探一下，就是以下三种情况：1. 收入不高的人平时感觉没啥事，就不去医院体检了，省点钱。2. 很多得了病的人，小病靠扛，大病靠拖，就不去医院检查了，省点钱。3. 得了重病的人，如果负担不起医药费，也就放弃去看病了，等死。所以，不免费医疗的国家，表面上看上去医院里不用排队，似乎是国民享受到的医疗条件更好，但实际情况是，不光鲜的部分没有摆在明面上而已。

　　所有的国家医疗资源都是稀缺的，而本质上，一个国家的医疗效率是由他们国家的经济实力、科技水平、教育水平、医疗水平等决定的，也就是说，在同一国家同一时期，这个效率是固定的，他每天就只能医治那么多病人，与免费还是不免费医疗无关。不要说市场化会刺激医疗效率的提高，事实上，在任何国家——免费的，不免费的，医疗效率和医生的责任感基本都是由医生的道德来决定的（免费医疗的国家，医生也是高收入群体，具备了道德追求高于物质追求的先天条件）。想一想，如果经济利益可以巨大的驱动医生的行为，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所以免费医疗还是不免费，并不能影响到有多少人生了病可以得到救治，而只能影响到得得到救治的是哪部分人。是按照排队顺序先来先得，还是按照经济实力，有钱便是爷？所以，这就提出了一个公平的问题。究竟哪种选择病人的方式更公平？

　　在很多时候，面对稀缺资源的分配，用钱来衡量和交换被认为是一种最公平的方式。这也是经济学的起点。如果一个社会里绝大多数人的财富都是通过自己的勤劳和智慧积累的，每个人都是通过个人奋斗来追求更高水准的生活的，那么钱就是这个社会公平的度量衡。有钱的人享受更好更快捷的医疗服务，没钱的人病了就眼睁睁的等死，这就是一种最公平的方案，我举五脚赞成。

　　可是，如果一个社会不是这样的呢？如果一个社会里有相当一部分人的财富是靠贪污积累的，是凭借自己力气大、有兵在而掠夺来的，这个时候，用钱来衡量一个人生命的贵贱还是公平的么？这个时候，先来先得的自然排序是不是更公平一点？

　　实际上，越是不公平的社会，越应该敦促政府建立尽可能完善的免费医疗体系，这其实影响不到富人什么，因为富人有更多的选择（比如，私立医院、出国治疗），免费医疗其实更多的是在维护穷人的利益，而越是不公平的社会，越多照顾穷人一点，也就越是将社会往公平的方向拽了一把。

　　其实，我敲出上面这段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因为这其实是一个悖论——如果一个社会如此的不公平，那它的政府怎么可能被你敦促的去为穷人提供免费医疗呢？换言之，一个能如此做，能被你说动的政府，又怎么会让社会不公平如斯呢？所以，这里有必要重申一下本文的前提条件——只说道理，不联系实际。因为道理在那摆着，面对一个不公平社会下的盈利型政府，如果要争论要不要免费医疗的问题，那你唯一能做的、该做的，也是道理上正确的，就只能是喊几嗓子让他们提供免费医疗。不然你只能想着如何改变前提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