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近元宵节的夜晚,在隆隆的炮声中,我就在心里涌起一种快乐,我在心里说:快熬出来了!等午夜两点钟,稀稀落落的炮声终于止息的时候,我心里又说:终于熬出来了! 我一身轻松。虽然想到明年春节还要下地狱一个月,毕竟,在未来的十一个月中我可以松一口气了。唉,享受这宁静罢,连续23天的炮轰(从“小年”腊月二十三至正月十五)之后,才觉出,宁静是多么美好呵,是多么金贵呵!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布结束时欧洲人在大街上欢庆和平到来的场面,尤其是不相识的男男女女都拥抱在一起的情景,呵,我此刻的心情就是那样地畅快呀! 可刚过去的恶梦还是挥之不去。我还被它缠绕着。我在想我们过了一个怎样的春节,这春节叫春节吗,春节为什么忽然变成了恶魔,春节为什么变得可怖,为什么春节要“熬”(熬着过)? 昨晚我被囚禁在家里的感觉又重现了。 怎么不是“囚禁”呢?搅成混沌一片的炮声压迫着我的耳神经,窗边的炸雷更像电钻钻着我的耳朵,我把电视的音频调到最大,还是听不清里边的人在唱什么、说什么,姑且让彩色画面给我分一点神罢,我宁愿看无声的画面,让神经有个暂时的居所。我被俘虏了,我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哪怕是擦桌扫地。想逃出这变了囚室的家吗?也不行。因为这一晚,所有的城市空间都被跑民占领。若照往日那样在公园或街上溜达,会遭飞弹,会被炸伤。每年春节后的报道中,都有摘眼球的倒霉蛋,我不能做这样的倒霉蛋! 我只好在属于自己的巢里熬着。懵懵懂懂中,我还有“行为能力”,我忘不了把双层窗子的外层像里层一样关死,我怕飞花找上门来,恰好钻到两层窗之间,拿那里当落脚点和根据地,然后,“星火燎原”。 我木然坐在面对电视机的沙发上。我只能让电视的“死画面”安慰我的眼睛,让眼睛安慰我的心灵。虽然我仍认为我是个自由身——我的“身位”是在自己的家里,但我觉得我已被挟持。我身边唯一缺的是戴着眼罩的绑匪和对准我太阳穴的那只枪。我觉得我僵在沙发上。我是一个僵尸。我其实可以动,但任何的动,都没有意义。我只好束手就擒似地僵在一处不动。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寒冬就要过去,春天就要到来,或,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即现眼前。好呵,元宵节是这燃放的“兔子尾巴”了,我再咬一咬牙,就将获得自由!有这信念鼓舞着,我就像渣滓洞的囚徒听说“全国就要解放了”一样。 然而在这坚韧的忍耐中,我心中还是不平。我竟为什么要为跑民无私做奉献?他们在楼下玩得多开心呵!榴弹炮似的一声巨响,让那几十栋高层居民楼都发出回响,还有上百辆小汽车跟着嗷嗷叫,这是一种统治世界的感觉呢!就是卓别林扮演的那个手托地球的大独裁者的感觉呀!他们玩得高兴,大概想不到,正有儿童往被窝里钻,正有老人心脏病发作,即使强壮些的成年人也在斗室间手足无措地发呆呢! 渐渐地,我闻到硝烟的气味了。尽管窗户是双层的,且都紧闭着,仍然挡不住这气体无孔不入的“渗漏”,然而,渗进来的毒气就再也不能出去,我只能在这毒气的储藏室里,让自己的肺经受极限的考验。然而窗外,夜空中,烟花还在乱飞,跑民也正玩得欢,毒气还在累加,气味愈加浓厚,天空之下,吊了一个灰蒙蒙的人工的顶。气象专家们,你们为何不测一下这燃炮状态下的空气质量呵,也好提供数据,让城市的管理者来解救我们这些难民呵! 然而城市的管理者并不知道我们在受难。他们认为我们的衣服不被点燃,我们的眼球不被炸烂,我们这些被挟持在家里的人就是安全的。他们怎么就不知道,人除了皮肤被烫烧的感受,还有耳朵被侵犯的感受,还有鼻子被侵犯的感受,还有那极敏感极脆弱的易错乱的神经,唉,我们被当成只有“吃感觉”的猪了!因为火情太多,他们又追加了“限制燃放点”,然而限制的还是广播电台、电视台、电信单位、金融单位、体育场馆、建筑工地什么的,那边越限,雷子越往居民区集中,仿佛这雷子是专来整治老百姓的,我们是命定要做人肉靶子的。每年春节一过,他们就做总结说,燃放状况总体良好,火灾降到若干百起之下,摘眼球的同比下降,“无群死群伤”,呵,这就是安全概念的全部,我们的耳朵,我们的肺叶,我们的神经,则不存在安全问题。他们高估了我们的器官的承受力,那可是持续数日的高分贝的骚扰呀,那是连续二十几天的不眠之夜呀,而且政府给我们规定的日睡眠时间是七个小时,凭空地给合理睡眠时间减了一个小时。炮民真是宠儿呀,给他们玩的时间多么充裕,他们放雷子的自由度多么大,为了让占总人口百分之零点几的炮民玩得尽兴,全体居民都要为他们每天捐献一至更多小时的睡眠呵!此外还得注意,炮民可是轮班地来折腾我们的,他们玩累了,回家睡大觉去了,我们的耳朵还要听任另一位或另一批炮手的轰击,我们的人体器官的值班是常备不懈的。 我这样愤愤不平地想着,电视里出现了直升飞机巡视北京上空的画面。看了半天才知道,这可不是京城美丽夜景的展示,这是直升飞机在监控火情。这场面真是波澜壮阔呢,路灯的长龙是静态的,雷子的火光是跳动着的。听到画外音了:“消防部门进入一级战备。”幸亏前面有“消防部门”几个字,否则我会以为发生了战争呢!但即使救火的一级战备也够吓人的,我直觉得偌大北京城快成圆明园了。那央视北配楼就复映了一回“火烧圆明园”,至今那烧焦熏黑的楼的空架子还以圆明园石柱群的气派悲壮地耸立着,而我们又在春节时候“集体纵火”了!当然,除了央视楼那样的50亿美元的损失应追究责任外,春节的纵火行为是“特惠”的。哎呀,我们宁愿冒着焚城的危险,也要让少数燃放爱好者玩个痛快,把他们伺候好,随叫随到地为他们“擦屁股”。有业余纵火的,有专业消防的,这是多好的“搭档”!民间与官方共同完成的大业就是一定将城市空气污染搞到“重度”,一定让百姓的过个不安生的年! “现在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座二十几层的大楼正在燃烧,火是从接近楼顶的那几层冒出来的!”画外音又响了。但镜头没有拉近,看不清楚,且这条新闻突然结束了。我以为,应该像报道汶川大地震那样搞直播呀,看看160起火情(大年三十那夜)是怎么此起彼伏的,平时我们真没有什么刺激的场面可看呵!。有句国语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如今是:明知要着火,偏来造火情。我只想深情地对消防员说一声:你们辛苦了!不能团圆过除夕夜也不能团圆过元宵节的何止消防员,还有几百万的公安人员和街道志愿者在寒夜里“流浪街头”(元宵节夜,北京出动专业人员93万,除夕夜更多),监护放炮人的安全,免得死人、致残或崩瞎眼球,你看一个炮民要几百人伺候呀!为了让少数炮民玩得好,有多少人“骨肉分离”、牺牲节日团聚,“度过不眠之夜”(媒体如是说)呵!炮民的“被伺候”又谱写了一曲激动人心的凯歌呢!我们的时代需要这样的“乐于助人”的凯歌呀!只是不知,这么大的“全民伺候运动”花了纳税人的多少钱,伺候者花的钱是否比被伺候者买炮的钱还要多得多?噢,我又想起,为了减少燃放火灾,还搞了城市“增湿措施”,这得花多少钱呵!噢,我还想起,元宵节后,剩余的花炮可以换礼品。对于每一位市民来说,这就是说,投出口袋的钱让燃放者蹂躏自己,唔,花钱买蹂躏!况且,这春节燃放也是一种“高碳经济”呢!这跟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大会我们所做的承诺正相违背呢!政府能抽出几百万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