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2月22日，乌克兰反对派控制的议会不顾头一天与亚努科维奇达成的谅解协议，直接罢免其总统职务，迫使其逃亡莫斯科。然而，这场貌似程序合法的政变，成为危机逆转的分水岭，乌克兰随后迅速丧失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克里米亚半岛，也无力控制第聂伯河东岸的半壁江山。今年2月12日达成明斯克停火协议，但并未改变基辅当局的被动局面，冲突依然在继续，而美欧默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吞并的现实，使策反乌克兰变成一场始乱终弃的闹剧。

乌克兰危机显然是冷战思维延续的结果，本身还是冷战动作激变为局部热战的典型案例。美国和欧盟基于对俄罗斯根深蒂固的疑虑和恐惧，无视当年对苏联领导人的承诺，在这个庞大对手解体后，推动欧盟和北约两个车轮向东扩展，鲸吞苏联东欧集团的遗产，压缩俄罗斯战略空间，直到俄罗斯与其翻脸。俄罗斯视乌克兰为不可退却的最后防线，借助吞并克里米亚，并在乌东发动代理人战争，对美欧的得寸进尺和基辅当局草率投向西方怀抱进行报复，既让对手付出惨痛代价，也震惊国际社会，因为这种单方面改变地缘版图的事态在二战后的国际博弈中相当罕见，更别说对手还是强大的西方集团。

不少道德至上主义者痛责俄罗斯干涉别国内政，粗暴肢解主权国家乌克兰，甚至抨击普京为集权主义者，试图为乌克兰投向欧盟和北约寻找正当性。然而，丛林法则是战后国际秩序的重要特征，炮舰政策也是欧美外交的一贯选择，围绕乌克兰危机，简单进行道德批判是容易的，却是幼稚和可笑的，至少俄罗斯不是危机始作俑者。去年9月，美国战略大师米尔斯海默曾公开撰文称“乌克兰危机是西方的过错”，说美欧必须承担大部分责任，因其借助“三项一揽子政策”对乌克兰危机火上浇油，即北约东扩、欧盟东扩和推动民主。而危机之初的去年3月，欧盟外交委员会德籍专家马伊斯特早就指出，西方必须对俄罗斯的强烈反应承担多半责任。

的确，回顾苏联解体后欧盟和北约双东扩进程可见，美欧打压俄罗斯战略空间硕果累累，俄罗斯被迫一退再退。仅以北约为例，1999年，首轮东扩将捷克、匈牙利和波兰纳为成员；2004年，继续东扩，一口气接纳保加利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等七国；2008年又决定将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列为扩员目标，彻底惹恼俄罗斯，引发当年的格鲁吉亚之战。但是，欧美并未从俄罗斯出兵格鲁吉亚的行动中汲取教训，直到再次碰触俄罗斯的核心利益蛋糕乌克兰，引发此轮严重危机。

俄罗斯对乌克兰这块战略腹地志在必得，采取强硬、大胆而且策略的连环套，步步为营。按普京最初设想，乌克兰远离欧盟和北约，至少保持战略中立，最好加入俄罗斯主导的关税同盟和欧亚经济联盟。当对西方失望又转向俄罗斯的亚努科维奇仓皇出局后，新当权者公开宣称将坚定不移地加入欧盟和北约，俄罗斯策动人口占多数的克里米亚以公投方式脱乌入俄。俄罗斯摆出两个很有分量的理由，首先，克里米亚是苏联时期从俄罗斯调整给乌克兰的行政板块，并非后者固有领土；其次，公投自决命运符合国际法，也完全是“科索沃模式”的翻版，属于对欧美肢解南斯拉夫模式的照抄照搬。

很显然，吞并克里米亚、肢解乌克兰并非俄罗斯的上选诉求，而是旨在惩罚并掣肘基辅西投。当基辅政客一意孤行时，俄罗斯启动第二击重拳，鼓动乌克兰东部分离势力发难，继续撕裂乌克兰主权和领土的伤口，引发乌东内战。俄罗斯一方面暗中武装和支持乌东分离力量，一方面公开提出“联邦制”和平方案，试图以新的框架平复危机，将残存的乌克兰挽留在自己一边。但是，公开支持和策动乌克兰“倒戈”的美欧通过不断升级的经济制裁和贸易封锁报复俄罗斯，使得乌东战事欲罢不能。

欧美和基辅当局都高估政府军的战力而低看对手的能耐，自去年年中冲突扩大后，政府军非但未能击溃顿涅斯克、哈尔科夫和卢甘斯克三地的叛乱武装，反而逐步丢失地盘，甚至发展到数千主力部队在巴杰利采沃被包围。若非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奥朗德紧急斡旋并达成明斯克停火协议，近万人的乌克兰精锐将被悉数歼灭。欧美指责俄罗斯军人直接卷入东部战事，俄方辩称相关人员为民间志愿者，反控大批欧美武装人员也在替基辅打仗。乌克兰危机已成为不折不扣的代理人战争。

截止明斯克协议签署，乌克兰已为这场危机付出巨大成本，经济几乎崩溃，人员死伤至少5300人（德国媒体甚至称死亡人数超过5万人），近百万人无家可归。最可悲的是，明斯克协议17条竟无一处言及克里米亚前途，这意味着欧美不敢向俄罗斯讨回已被吞咽的乌克兰领土。有分析认为，在这种不利态势下，乌克兰已不可能重提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旧梦，标志着欧美在乌克兰玩火一年后，牺牲了这个小伙伴的核心利益。俄罗斯虽然受到西方孤立并蒙受经济损失，但至少取得了阶段性的地缘博弈胜利，并赢得后续的主导权。

欧美显然不甘心输得如此汗颜，至今拒绝解除或放松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特别是美国希望欧俄持续火并，并借助低油价拖垮俄罗斯。明斯克协议墨迹未干，双方恢复战事表明，如果美欧不解下俄罗斯脖子上的制裁套锁，俄罗斯也不会拆除乌东军事较量的扳机。乌克兰危机只是暂时缓解，并未发生根本性转机，以俄罗斯的传统，不取得乌克兰危机完胜绝不罢手，甚至有可能策动已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波罗的海三国重演乌克兰脚本，进而实现苏联解体后的一次战略大反攻。

德意志铁血总理匹斯麦曾言：“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在百年后的欧洲力量博弈中，俄罗斯再次通过实力告诉其西欧伙伴，这句话依然具有鲜活的价值和意义。（本文见刊于2015年2月26日《华夏时报》“马晓霖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