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6日,2014年巴西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结束,现任总统、属于巴西劳工党(PT)并为9个党派所组成的“人民力量”(Para o Brasil Seguir Mudando)所支持的迪尔玛。罗塞夫(Dilma Rousseff)险胜决选对手、属于巴西社会民主党(PSDB)并为9个党派所组成的“巴西变革”(O Brasil pode mais)所支持的阿埃西奥。内韦斯(Aécio Neves),连选连任成功。 一波三折的选举过程 10月5日的第一轮选举(包括同期举行的部分参议员、全部众议员和州一级选举),被普遍看作一场混战,左翼阵营发生分裂,先是左翼大本营——东北部的伯南布哥州,社会党(PSB)领袖、前州长艾杜瓦尔多。坎波斯(Eduardo Campos)异军突起,组织6个政党组成“团结为巴西”(UB)对抗同属左翼的PT和罗塞夫,并在民调中分走10%支持率,让许多观察家怀疑内韦斯和“巴西变革”将渔翁得利;继而坎波斯在8月14日乘坐私人飞机进行竞选旅行时失事坠机身亡,而他的竞选搭档、原本在罗塞夫内阁担任环境部长的黑人女性玛丽娜。席尔瓦(Marina Silva)居然在不长的时间异军突起,9月中旬巴西MDA民调显示,罗塞夫当时的支持率仅38.1%,席尔瓦也有33.5%,而内韦斯的支持率则只有14.7%。 席尔瓦原属绿党,曾成功发动过抵制政府开发亚马逊热带雨林的运动,并因此与罗塞夫政府决裂。紧急顶替坎波斯走上前台后,她把攻讦矛头集中指向罗塞夫总统最为巴西选民所诟病的贪腐和政府治理能力问题,尤其是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前高管保罗。科斯塔(Paulo Costa)去年3月因涉嫌洗钱、贪腐被捕,在认罪协议中先后把一名内阁部长、3名现任州长和30多名议员、知名政客拉下水,而这家多次卷入腐败丑闻的公司,如今已债台高筑,负债3070亿雷亚尔,合1300亿美元,对此巴西人早已怨声载道。 科斯塔的认罪协议恰在选战前达成,这一枚枚重磅炸弹自然成了反对党攻击执政党的有力武器——无论如何,国营公司(巴西政府和各机构持股比例高达51.53%)出了这么大问题,执政党和政府难辞其咎。 当时一些巴西、尤其欧美分析家曾认为,依靠这种咄咄逼人的势头,席尔瓦很可能在初选中名列第二,从而获得和罗塞夫一决高下的机会,并进而利用公众对贪腐和政府治理的不满战而胜之。 然而选举结果却出乎这些分析的意外:第一轮选举,罗塞夫得票率41.6%居第一,内韦斯33.5%紧随其后,两人进入第二轮决选,昙花一现的席尔瓦得票率只有大跌眼镜的21.3%,被淘汰出局。 10月11日,席尔瓦发表公开信,以内韦斯将土改、土着人命运和环保等问题列入竞选纲领为条件支持后者参选第二轮,这被一些分析家认为是左派进一步分裂的迹象,由于内韦斯和席尔瓦在首轮的得票率之和高于罗塞夫,他们认为内韦斯仍有很大获胜可能。 然而结果却再度出乎他们的意料:内韦斯在决选中得票48.36%,只落后罗塞夫的51.64%不到4个百分点,这是1982年巴西民主化以来最接近的投票率和最激烈的总统选举竞争,但左翼还是有惊无险地连续四届赢得大选。 “两个巴西”之争和席尔瓦的边缘化 事实证明,巴西的政治版图仍然是左与右、贫与富、福利主义与效率主义之争。 在穷人聚集的巴西东北部各州,尽管出现了席尔瓦的干扰,但大多数州罗塞夫的得票率仍维持在六成甚至七成;在富人居多的巴西东南部则正好相反,人口第一大州和第一富裕州圣保罗,内韦斯的得票率高达65%以上。当然也有一些南方州支持罗塞夫比率较高,如里约热内卢和米纳斯吉拉斯州,但这仍然是贫富分化因素所致——这些地方存在庞大的市郊贫民窟。 “两个巴西”分野最明显的,是马拉尼昂州贝拉瓜和美国佛罗里达州迈阿密两地的投票结果:贝拉瓜是巴西最穷的地方,这里罗塞夫得票率高达93.93%,而迈阿密聚集了大量因不喜欢南半球10月天气、全家跑来晒太阳的巴西富翁,在这里内韦斯得到91.79%的选票,在得知内韦斯失败后,许多富翁激动地立即高呼“我们要移民,我不回这样一个巴西”。 相对于前任兼导师卢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r)的实用主义,经历不凡的罗塞夫左翼和工团主义色彩更浓厚,执政以来推行了许多左翼色彩明显的政策,包括针对贫民的高补贴、大力推行的福利普及政策、为防止通胀加速而对燃油和公共服务限价等等,在经济发展方面,罗塞夫政府主张大力开发巴西丰富的资源、矿产,努力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并以国有经济为主导。 对于这些措施,“穷人的巴西”不仅欢迎,甚至认为做得不够(巴西世界杯前的骚乱本是“富人的巴西”发起,却一度有“穷人的巴西”参与,奥妙就在于此)。 而“富人的巴西”则对这些主张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高补贴、高福利意味着高税收和低效率,意味着“大锅饭”和奖懒罚勤,意味着对精英主义的亵渎。对于大力发展经济、推动资源开发,他们当然是赞同的,不过首先,他们觉得这种商业性很强的开发,“富人的巴西”、而非擅长搞工团运动和街头政治的左派才更擅长,其次,他们担心贪腐和官僚主义会抵消开发和开放所带来的好处。在他们看来,政府不仅不应该多管经济,多增加福利,相反,应该少插手本应由市场来调节的领域。 右翼原本是巴西民主化的主推手,上世纪80-90年代,“效率论”和“万能的市场”曾是巴西政治生活中名副其实的“绝对真理”,而世纪之交的金融风暴让这一切成了今天“穷人的巴西”谈虎色变,甚至“富人的巴西”都不得不谨慎谈及的忌讳,大城市郊区贫民窟的迅速膨胀,都市失业平民群体的扩张,让左翼平等、平均主义和福利优先的思想,获得了越来越坚实的群众基础。极具讽刺意义的是,这也等于说,某种程度上“穷人的巴西”是“富人的巴西”所一手造就的。 如今的巴西,由于城市化、工业化的发展和贫富差距的增大,“穷人的巴西”在人数上居于压倒优势,“富人的巴西”很难望其项背。此次罗塞夫选情一度受到冲击,很大程度上和此前世界杯期间的街头政治,以及此次巴西石油公司腐败丑闻的影响有关,不少选民投的其实是“抗议票”,在“二选一”的情况下不得不捏着鼻子投给右翼,或索性弃权。而在有多选项的议会选举中,情况就明显不同:最重要的众院,513个议席中“人民力量”排名前五的政党占据243席,比上届仅少6席,而“巴西变革”排名前三的政党赢得101席,比上届少了16席,在“人民力量”中,罗塞夫的劳工党丢失了18个议席,但PSDB也只赢到1个,大部分是“楚亡楚得”,新成立的社民党(PSD)就独得37席,成为议会第四大党,在议会排名前9的党派(总计占378个议席)中,属于“人民力量”的有5个(前五名中有4个),属于“巴西变革”的3个,“团结为巴西”的仅社会党自己。这表明,以“两个巴西”为特色的巴西政治力量对比,并未在此次选举中得到很大变化。 被欧美看好的席尔瓦之所以昙花一现,最重要的原因并非如某些分析家所言“受到前所未有的个人政治攻击”——事实上另两位对手谁也没少受,在第二轮选战方酣时甚至彼此以“纳粹余孽”对骂,而是“结构性差距”。 席尔瓦最受欧美青睐的政纲,就是“民主”和“环保”,问题在于巴西自1982年以来并不缺乏民主(至少形式上不缺),左右两派中,左翼一贯靠“人海战术”,靠选票获胜,而右翼更是1982年民主改革的功臣,以“民主”为突破口等于没有突破口;至于“环保”,尤其席尔瓦津津乐道的反对兴建水坝、反对在亚马逊森林发展生物能源作物、反对开发矿藏和木材资源等,对于一心把巴西当作自己“绿肺”的欧美人士固然是喜闻乐见,而对于一心把巴西发展成新兴大国的左翼、右翼政治家及其支持者,对于一心改善生活、增加就业和收入的大多数巴西国民而言,却未必那么悦耳动听。正如一些支持席尔瓦的外国智库所坦言的,不论罗塞夫或内韦斯,上台后都是会搞大开发的——所不同的是开发的手段、依靠对象和管理分配形式不同而已。 她一度声势逼人,靠的是借巴西石油公司系列丑闻,集火攻击政府的问题。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巴西民主党自己也不干净——长期担任伯南布哥州长的已故党领坎波斯,也是相关传闻的当事人之一,随着选战的持续,“我上台则腐败问题迎刃而解”的信誓旦旦渐渐蒙上疑云,罗塞夫阵营对其经济、行政治理手段的质疑,却因其“反开发”政纲在巴西的“先天不足”而很容易被听进去。 不仅如此,自作聪明的席尔瓦为了增大获胜几率,先是在初选选战时将左翼祖师爷卢拉引为自己的知音,结果遭到对方公开断然驳斥,反倒自乱阵脚,继而在初选失利后为报复罗塞夫,转而宣布支持内韦斯,结果被许多“只反罗塞夫不反左翼”的支持者所抛弃。 可以说,席尔瓦之所以在选战中迅速边缘化,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在“两个巴西”阵垒分明的当代巴西政治版图上,她的环保主义和墙头草战略,本就是“边缘化”的。 “两个巴西”能复合么? 罗塞夫确认当选后不断呼吁“团结”,并表示自己将检讨第一任期内的政策,“努力做一个更好的总统”。 当选后她调整了内阁,一些分析家注意到,财政金融等方面的主管出现了一些新人,这或许意味着新一届政府可能在诸如燃油限价等方面作出妥协,并改变不断加息以控制通胀的一贯做法,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认为巴西年内不会再加息。 但话音未落,巴西央行就在10月29日宣布加息25个百分点,央行政策委员会八名委员中,五人对此投了赞成票,这让素以权威着称的路透财经分析师预测十分尴尬——此前43位受访分析师全部认为利率年内不会变。 一叶而知天下秋,巴西央行的举措表明,罗塞夫仍然不得不把限价、维持社会稳定和低通胀率,当作自己的重要使命,因为对物价的担心,正是左翼传统基本盘的优先关注目标,此次她有惊无险连任成功,靠的正是左翼基本盘在关键时刻的力挺。 同样,那些较受欢迎的(如增加就业机会和提供“家庭补助金计划”)和较有争议的(如让国企包揽重大开发项目)政策,恐怕多半也还会延续下去,以进一步稳住因席尔瓦风波而一度分裂的左翼阵营,而这也意味着“两个巴西”的裂痕,还会在一段时间里延续下去。 自2011年以来,巴西经济陷入滞涨,3年GDP增速分别仅2.7%、0.9%和2.3%,今年一二季度更分别收获0.2%和0.6%的负增长,尽管就业率差强人意,但通胀率高达6.5%,而业已达到11.25%,几乎冠绝全球的高利率,实在已没有多少“杠杆”的功用了。 严峻的经济形势对“两个巴西”都是双刃剑。 对政府和罗塞夫而言,贫困化意味着穷人多,也意味着左翼纲领、尤其“家庭补助金计划”的受众增加,但经济搞不好,政府、执政党同样甚至更加会集怨于一身,巴西世界杯前的社会骚乱,和此次选战的一波三折,无疑已说明了这一点。 而对于右翼而言同样如此,一方面,经济形势不佳,政府的责任首当其冲,这“天然有利”于反对党;另一方面,经济的停滞无疑会令右翼的群众土壤——新兴都市中产阶级发展缓慢,这对其东山再起,会是个极大的制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