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的斯亚贝巴郊外，李克强总理拜访过由中方投资的东方工业园，里面有东方钢铁公司、华坚集团的鞋厂等，3800个工人中，90%的工人都是当地招收的，跟我们原来设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以前人们常认为，中国公司喜欢从国内雇一大堆工人到国外去，这些人通常工作、生活在工厂的围墙里，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所以中国公司也在改变。

主持人尹俊：刚才您提的这个现象，跟我之前道听途说的不太一样。您提到非洲现在经济也在转型，过去卖的是原材料，没有加工过的这些东西，现在随着我们中国的产能逐渐转移到非洲，可能初步的加工等等都放在非洲了。但是我过去听到的，非洲为什么这些加工业没有那么发达，是因为非洲的劳动者太懒，或者劳动者的基本素质不具备。比如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地理老师这样讲，非洲那么好的土地，你洒一把种子都能长出东西来，可是非洲人就光着脚丫子到处乱跑，挺着大肚子，不劳动，所以很穷。也有人讲，你去非洲开工厂，给他结了工资，他立马拿去买可口可乐，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可口可乐，一点余钱都没有。或者你给了他钱，他拿了钱就不工作，可能把钱花完才会回到工厂。我听了很多这些事情，网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传言。这是我临时想到的，薛老师，你有没有必要给我们拨乱反正一下。

薛力：谈不上拨乱反正。从我的角度，我的理解，对这个问题做一个分类分析。哪个地方、哪个民族都有懒人，你刚才说有了钱买可乐去喝，我听的更多还是他们买酒喝，有钱就买啤酒、白酒喝。这种人在非洲肯定存在，在中国一样存在，在俄罗斯更存在。

主持人尹俊：但是中国没那么多，非洲是大部分，基本上全部都这样。

薛力：在俄罗斯也很严重，酗酒在俄罗斯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当然，你可以说非洲的比例更高一点。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人生观。我们认为要赚更多的赚钱，储蓄，买电器，住大房子，开好车，这才是更好地生活。但这仅仅是现代性框架里的一种进步观或者说是幸福生活观。对于非洲人，以及印度教的很多人来说，他们觉得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不见得是坏事，他对生活的衡量指标是快乐。什么东西能够给我带来快乐，就可以了，不一定需要太复杂的物质生活。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毕竟长期处于生产力水平比较底下的初级社会，接触现代文明的时间还不长。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人是有文明的动物，而文明的构建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走了不少国家，也认识一些非洲人。我发现那些受过比较好教育的非洲人，一样能接受现代文明，包括现代工作制度，像李克强总理访问的那个工厂，每天要工作8个小时，他们一样可以做得好好的。

我认识的人中，去过的国家有马达加斯加、南非、卢旺达、塞内加尔、津巴布韦、肯尼亚、苏丹、南苏丹、尼日利亚、刚果，等等，他们发现，当地人中，有大把愿意工作8个小时的。 总之，依据我的理解，国人觉得非洲人不够勤奋的主要原因是，第一，他们的人生观不同。第二，他们没有工作的机会，毕竟那儿的失业率还是很高。第三，受教育程度。

主持人尹俊：看来非洲还是有好的、高素质的劳动者。劳动者素质并不是一个最大问题，或者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薛力：主要还是机会问题。

主持人尹俊：还是可以找到愿意劳动的，像中国人眼中的好劳动者的这种工人。

薛力：肯定没问题。

发挥中国政府力量和国有企业优势的同时发挥民营企业的作用

主持人尹俊：接下来我们想知道，总理把路是铺下来了，政府层面签订了很多合作协议，但是这些合作协议如何落实，既造福双方的普通大众，也能体现双方的政治互信？

薛力：现在跟30年前、40年前不一样的地点是，现在中国学会了两条腿走路。我研究中国对外援助的时候发现一点，早期只有官方工程，没有民间的力量。而现在在非洲，很多项目都是民间在推动，很多在非洲的矿产资源、油气资源，投资几千万、几个亿，照样出现民营企业的身影。前面提到的华坚集团与东方钢铁公司都是民营企业。民营企业作为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力量，能够发挥国有企业所不能发挥的作用。

李克强总理签订了60份文件，安排了200场活动，接下来在具体操作中，既要发挥中国政府力量与国有企业的优势，也要发挥民营企业的作用，鼓励中国人往外走。这需要下大力落实。这方面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说建立对外投资基金。

我们现在的外汇储备太多了，已经达到3.8万亿美金。在我们现有的条件下，即资本账户不开放、汇率固定的情况下，这个钱在国内是不能花的。因为，如果在国内花了，最后绕一圈又会变成更多的人民币，从而造成通货膨胀。也就是说，必须花在境外。我认为，其中一部分可以用于设立对外投资基金，如能源投资基金、基础设施投资基金，等等，作为扶持中国人、中国公司往外走的一个孵化器，尤其要扶持民营公司，他们运营的效率更高、在境外的政治阻力更小。我们的一些研究报告也在做这方面的建议。中国政府已经开始做，但不够，可以加快速度、加大规模。

主持人尹俊：别光买美国国库券。

薛力：买美国国债等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现在外汇储备中大概67%左右是包括美国国债在内的美元资产。我们研究所前任所长余永定教授就强烈主张减少购买美国债券，主张投资多元化。问题是，不买美国债券买什么？外汇储备得有地方去，不能放在家里。而就国债规模而言，日本的太小，欧洲的太少，从安全性、流动性、收益性等方面衡量，买美国国债等美元资产不是理想选择，但却是最不坏的选择。

主持人尹俊：没有更好的选择。

薛力：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肯定就做了。现在正在尝试一些改变。

主持人尹俊：您觉得应该设立对外投资基金。

薛力：这是一个好的办法。

主持人尹俊：比通过买债券的方式投资更好一点。

薛力：买美国国债从长远来讲绝对是负收益，虽然短期可能有一些收益。

主持人尹俊：短期来看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薛力：没办法的办法。这次李克强总理在非洲也说，外汇储备太多，对中国政府来讲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中国高层官员很明确指出这一点，还是第一次。政府已经意识到应该减少外汇储备，但是怎么减？归根到底，一需要经济结构改革，促进国内消费，增加进口；二需要外汇制度改革，如开放资本账户、实行浮动汇率，把大量的外汇储备从国家手里转到国民手中，从藏富于国家转为到藏富于民。靠国家外汇管理局下属的中央外汇业务中心那几百多人管理几万亿美元，中投公司那1000多人管几千亿美元，肯定管不好，他们不是超人。要知道，国外基金公司一个人能管理几亿美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把这些钱转到13亿人手中，国民用这些钱去投资或做别的，效果肯定好于由外管局和中投公司来管理，风险也大大分散了。

主持人尹俊：我们的改革过程当中非洲公司可能也会扮演着一个角色，这是我们可以去思考的。

薛力：有一点值得我们思考。中国GDP总量已经在2010年超过日本，但是日本在海外的总资产有7万亿美元，其中国家拥有的外汇储备才1万多亿美元，另外6万多亿由个人与企业拥有。也就是说，80%以上在私人手里。这个很厉害。经济学的常识是：私人资本的效用要明显高于国有资本。

主持人尹俊：中国比例大概多少？

薛力：正好倒过来。中国海外资产为5万亿美元，其中外汇储备大约4万亿，加上国有企业海外投资，海外资产中由国家拥有的资产超过了80%。

这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状态。中国的非金融类海外投资在急剧扩大，但业务管理尤其是风险控制跟不上，未来面临大规模亏损的风险。这一点渐渐被大家注意到了，中纪委对在港央企的反腐败调查就是一个证明。但是，外汇储备管理部门手上的金额更大，风险也更大。

主持人尹俊：非洲的情况是，中国投资的企业大部分都是国企？

薛力：是的。我的意思是，外汇储备的大部分，最后应该慢慢变成民间持有，让民间去实现对外投资。无论是资本运营效率、还是突破东道国的政治壁垒，民间资本都优于国有资本。

主持人尹俊：中国民营资本在非洲投资少，会不会是因为非洲投资的政治风险、商业风险太高？民营资本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投到欧洲或者其它地方去了？而这些国营企业到非洲投资可能是某种指派的任务，据我了解很多因为是国营企业有时会承担一部分政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