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京时间2012年11月7日，美国大选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眶湿了，我短信我的哈佛同学，“奥巴马赢了，我很感动！”她问“为何而感动？”。我沉默了很久。

　　一

　　这次采访美国大选，我把行程安排的第一站选在了哈佛。它是大选的两位主角——现任总统奥巴马和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共同的母校。1991年，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奥巴马从哈佛法学院毕业。1975年，距离法学院大约五分钟路程的地方，罗姆尼取得了哈佛商学院的MBA学位。

　　这是一种有趣的隐喻：法律强调公平与公正，商业却追求利益和效率。多年以后，两位哈佛学子站在了争夺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舞台上，他们所争论的主题，恰恰与他们在哈佛学习的专业相关。

　　毕业于法学院的总统奥巴马，强调在经济萧条的时刻，政府应该承担起照顾底层人民的责任。改善社会福利，保障社会公平。而获得商业管理硕士的罗姆尼，则认为奥巴马“不懂经济”，主张削减对穷人的福利，用这些钱来给工商企业减税——这样就可以提高企业的活力。企业的活力提高了，经济才能走出萧条。

　　在罗姆尼看来，“不懂经济”是打倒奥巴马的一张王牌。在美国经济连年衰退，失业率高达7.9%的情况下，用经济议题来攻击在位四年的总统，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在选举之前，他甚至自信满满的说：“我只准备了庆祝胜利的演讲稿，没有准备承认失败的演讲稿。”

　　然而，11月7日，美国大选尘埃落定。奥巴马以较大的优势获胜，罗姆尼先生只能黯然神伤、连夜赶稿，准备败选演讲。有很多人不能理解，在经济如此萧条的情况下，大打经济牌的罗姆尼，为什么会输给“不懂经济”的奥巴马呢？

　　对于这个结果，我个人并不感到意外。在美国采访一位选民的时候，他告诉我支持奥巴马的理由：“一个国家不能像罗姆尼所说的当作一个经济体来操作。社会需要关心边缘人士。”我觉得，他道出了问题的本质。

　　1992年，同样是挑战现任总统的候选人克林顿提出的竞选口号是：“stupid,it'seconomy!”（笨蛋，这是经济问题！）。我觉得，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凸显本次大选的主题的话，也许也可以模仿奥巴马的口气对罗姆尼的经济政策说一句:"stupid，it'snoteconomy.it'speople！笨蛋，这不仅是一场关于经济的论战，而是关乎人民！"

　　当罗姆尼用经济议题来攻击奥巴马的时候，他肯定也想到了1992年的那次选举，很希望历史可以重演。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1992年，当克林顿用经济议题来攻击老布什的时候，经济问题的对立面是对外政策。在老布什任上，冷战结束了，苏联解体了，海湾战争胜利了。但是，经济问题没有搞好。此时，economy是和people站在一起的：重视经济，就是重视改善人的生活。在经济发展和外交胜利之间，美国人民选择了前者，克林顿因此而获胜。

　　这一次，在比老布什时代更高的失业率的情况下，罗姆尼再次搬出经济议题，却输掉了，而且输得很惨。这是因为，他所说的economy，其对立面不是外交政策，而是people。

　　二

　　我愿意相信，罗姆尼对自由市场必然带来经济繁荣的信念是真诚的。而且，他的政策也应该会在短时间内让美国的经济数据更好看一些。

　　然而，如果因为这样的政策，让这个社会公平公正的理想遭到破坏，让底层人民丧失对社会正义的信念，失去在教育、医疗、社会救济等方面得到更多帮助的机会。那么，这种经济数据的繁荣，是不可持续的。我们也不可能将美国和世界经济复兴的希望，寄托在这样赤裸裸的关于利益和效率计算的思想之上。

　　在结束了对美国大选的采访之后，我又前往芬兰采访他们在国家创新能力方面取得的成就。在这里，那些长期奉行高福利的北欧国家，在此次全球经济危机的冲击下都表现良好。芬兰甚至被多次评为全世界最具有创新活力的经济体。这可以让我们更加相信：社会公正和人的发展，与经济长期增长之间，并不一定是矛盾的。通过合理的制度设计，我们可以让二者保持一致。

　　那些享有高福利的人，并不一定懒惰，而有可能因为在享受良好的教育、医疗、住房等个人发展所必须的基本保障以后，被激发出更远大的雄心和优雅的创造力。而这样的力量，注定会比任何短期的减税或者投资，更能保障一个国家经济的长远发展。

　　三

　　现在回答我开篇的那个问题“我为何对这次大选中奥巴马获胜感动？”小艾所感动的，便是这次选举的结果让我对理想多了一些信心；那些为了短期的经济增长，而将社会的公正与人的发展放到一边的政治家和经济理论，也许听上去很精彩，但不是我们想要的。

　　就我个人的价值观而言，我认为美国人民做出正确的选择。在经济遇到困难的时候，弱势群体应该得到更多的照顾。这也许并不是刺激经济的最立竿见影的方法，却是任何一个人类的群体赖以存续的根基。

　　1933年，当时的美国正处于大萧条的谷底。一位经济学家向罗斯福总统提议，一切问题都应该让市场自行解决，优胜劣汰，才能让经济复苏。罗斯福听了之后，很惊讶的说：“先生，那是人，不是畜生。”

　　最后，罗斯福总统凭借着这样的信念，带领美国经济走出了大萧条。他在职期间所作的种种改革，诸如建立基本的社会保障制度、加强金融体系监管、打击金融投机、确立最低工资制度、提高工会权利、禁止使用童工等等，成为了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五十年经济繁荣的制度基础。

　　正因为如此，对于奥巴马当选后的美国经济走势，我个人仍然抱有信心。由于两党之争，他的理念未必能够得以付诸实施。经济状况也未必能够得以迅速的扭转。不过，选举的结果表明，这个国家仍然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走在这条道路上的国家和民族，不太可能在经济的打击面前低头。

　　这背后支持着他们的力量是什么呢？

　　It’s people.It’s just ice.是人们，是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