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造字,人们都这么说,陕西还有仓颉庙,东汉时建的。于是,仓颉就成了中国文字的祖师。但我总有点儿怀疑,怀疑仓颉真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造出一个中国人一辈子也认不完的那么多方块字。 我于是查阅史书,但很遗憾,未能找到多少足以证明仓颉造字史料依据。史书上明明白白有记载的倒是太昊伏羲“作书契,以代绳结之政”,并有具体介绍说:“书制有六,一曰象形,二曰假借,三曰指事,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谐声”。如此这般,便“使天下义理必归文字,天下文字必归六书”。(《纲鉴易知录·五帝纪卷之一》)只是因为“论字学者皆谓中国文字始于仓颉而不谓始于伏羲”,于是,就有人出来为史书作注:“按仓颉为黄帝之史官,或伏羲制字,至仓颉而大备,或仓颉即伏羲之臣而共成书契,皆无从稽考也。”按照前一种可能,应是伏羲造字,而仓颉则是集大成者;按照后一种可能,却是伏羲与仓颉一起造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与仓颉造字有出入。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无从稽考”:黄帝与伏羲相距二百五、六十年,既然仓颉是“黄帝之史官”还是“伏羲之臣”也“无从稽考”,那么,又何以确证,历史上真有仓颉这个人与仓颉造字这回事呢? 其实,无论是仓颉造字还是伏羲造字,都未免有些虚妄。造字不是编《新华字典》,也不是发明“认知码”,只靠个人的智慧与精力便有可能企及。仅以文字代替“绳结之政”的设想,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发明,何况中国文字不同于外国文字,或象形,或假借,或指事,或会意,或转注,或谐声,每一个字的发明,都需要反复揣摩,便何况当时交通不便,信息不灵,连蔡伦纸和雕版印刷都还远远没有出现,这每一个字得到普遍认同,又得花费多大的周折?秦始皇的功绩中有一条叫“书同文”,可见直到他的时代,中国文字(汉字)尚未完全统一,这也透露了一个信息,“造字”的决不仅仅是某一地方的人,也决不仅仅是某一时代的人,更不可能仅仅是某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孤陋寡闻,我从未听说谁是英国文字的祖师,尽管英文只有26个字母;也从未听说谁是俄国文字的祖师,尽管俄文也只有33个字母。于是我想,这中国特有的“仓颉造字”之说,是否也反映着我们的某种文化底蕴与某种心理定势呢?仓颉只是一个偶像。尽管他不像关云长那样只因青龙偃月刀与剃头刀的形状相似而被剃头匠当作偶像,只管他不像颜鲁公颜真卿那样只因“颜鲁”二字与“盐卤”同音而成为酱园业的偶像,但他充其量也只能像鲁班,鲁班。鲁班就因为手艺出众而被木匠们当作偶像,连李春设计的赵州桥,也成了他的杰作;我们历来就这样制造和崇拜着偶像,至于这偶像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往往无暇顾及,好像数学中的常数M,M就是M,谁管他等于几? 据说,仓颉庙如今香火不旺,很有点寂寞,但这并不意味着仓颉造字之说开始动摇,或某种文化底蕴与心理定势开始出现危机。你可以去看看别的庙,那边的香火兴许正旺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