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篇幅有限,但使用「天」字的组合词甚多。这些组合词中,有的意思明确,如「天下」是指人间,包括所有百姓;「天子」是指受天所命的帝王;「天地」或「天渊」是指自然界、万物生长的场所或全部万物;「天时」是指自然界的四季递嬗;「天德」是指天地的功能。有的意思模糊,如「配天」,所指为人的德行有如天地,但相关的描述「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一语(第三十一章)又近似面对古代的主宰之天。有的意思值得深究,如「天之道」与「知天」。最特别并且首先要探讨的,自然是「天命」了。 「天命」一词在《中庸》只有开头的昙花一现,后文并未再度使用。相关材料是两段《诗经》引文。 一,「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第十七章) 二,「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丕显,文王之德之纯。」(第二十六章) 这两段引文证明《中庸》的天命观得自周初的共同信仰,亦即「天命有德者」。十七章在描写舜时,所说的确实代表了某种信念,如「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以及「故大德者必受命」。这五个「必」字能否经得起检验呢?与其说它是上天在进行考核,不如说它是人间帝王为自己的政权找到合法性的基础。 《中庸》的创见不在这里,而在它继承了孔子的天命观,并作了全面的推广。孔子的天命观有何特色?他把古代天子专属的「天命」(只有天子受天所命,当然也只有天子知天命),应用于每一个人身上。当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时(《论语?为政》),他是在表达自己的示范,提醒人们也同样可以知天命。不只如此,他还认为「君子有三畏」,其中第一项即是「畏天命」(《论语?季氏》)。并且,对天命要「知」要「畏」,然后当然也要「顺」了。我之所以认为孔子所说的「六十而耳顺」应是「六十而顺」,并且所顺者为天命,理由之一亦在于此。 孔子没有明说「天命」的内容是什么,但如果人人皆有天命,则这种天命必定与人性有关。若非如此,则「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论语?季氏》)一语就落空了,而小人也不可能成为「畏天命」的君子了。因此,天命有两个层次:一是随着人性而来的天命,或称普遍的天命;二是个人对此一天命的体认,或称个别的天命。这两种天命是相联互通的。以下稍加说明。 首先,孔子与孟子关于普遍的天命,亦即谈到人生「应该」如何的论述甚多,可以总结为应该「谋道、忧道、殉道」等。其次,他们直接表明的是个人的天命。譬如孔子两次面临生命的危险时,都把「天」抬出来,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天生德于予」,因为他的天命是要扮演「木铎」而为百姓之师。孟子也坦言「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他想要继承古代「作之君,作之师」的传统,实践类似于孔子的天命。真正的儒家学者皆有此一抱负。 《中庸》的特色之一,是设法阐述普遍的天命。其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把古代帝王的「天命有德」转移到:人人皆有天命,亦即要人人皆能「有德」以行善避恶。因此,天命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赋予人性以一种使命,要行善以完成人性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