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上演了。按照《元史·丘处机传》的记载，丘道长辗转万里，来到中亚，见到成吉思汗。他是个老实人，见面后，很实在地说自己没什么长生的方法，只有“卫生”之法。可成吉思汗好像并没有着急，更没上火，竟然还和丘道长在和风细雨的氛围里聊了很多治国之道。丘道长趁机把讲究仁义的儒家学说，说给成吉思汗听。所表达的中心思想是，要以敬天爱民为本，要以仁义治天下，力争少杀生或者不杀一人，使天下归心，一劳永逸地成为有钱花的天下最大的地主。他还借用地震、桥塌等自然现象，警告成吉思汗要听自己的，那意思，如不听话，就必遭天谴。据说，成吉思汗很受用，止杀令就此出炉了。

　　成吉思汗还把丘道长当成活神仙，赐予他金虎牌任，派了几千人的部队，把他恭恭敬敬地送回中原，从此，全真教成为可“掌管天下出家人”的国教。在大家的印象里，在这次世俗权力与精神权力的完美结合中，文明降伏了残暴，丘道长可谓是功德无量。可是，让大家失望的是，后来，成吉思汗又一次出兵西夏，虽然身边有耶律楚材这样汉化很重的契丹人，劝说成吉思汗少杀少虐，但蒙古军队依然遵循着“投降不杀、抵抗杀尽”的套路，虽然和以前相比，蒙古军队的残暴有所收敛，但最后西夏还是变成了屠场，西夏文明也被彻底从地球上被抹去。这么看，成吉思汗是忽悠了丘道长。说好了“止杀”，却根本没太当会事儿。

　　很多人认为，成吉思汗的部队从生态极为恶劣的草原走出来时，浑身就带着戾气，让这些人止杀，无疑是对牛弹琴。人家来到人世上，就喜欢杀人这件事儿，也就擅长这件事儿。这样理解看似很有理，其实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家成吉思汗。

　　在成吉思汗征伐时期，蒙古军队屠城很野蛮。但仔细分析后，就会发现，蒙古军队的每次屠城都是在对方首先违反和平相处的约定后才发生的。当然，和成吉思汗和平相处的约定条件是，要称臣纳贡，蹲下半截身子做人。对于有骨气的人而言，这种约定其实是在往脸上吐口水，属于“是可忍孰不可忍”型的合约。不过，实事求是地讲，对那些暂时打不过成吉思汗的国家，只要好好地和他做生意，对他表示臣服纳贡，他的军队就绝不去打这个国家。搞好了，成吉思汗还会这些国家搞礼尚往来，形成一种“老大带小弟、小弟护老大”的温馨关系，甚至成吉思汗曾经还把女儿嫁给对自己表示臣服的君主。

　　成吉思汗对那些撕毁和约，或者不听从自己投降号召的国家和城市，搞屠城和滥杀，是在用这种恐怖主义手段，向其他国家和城市传达一种威胁信号，要让这些国家以此为鉴，从此和自己真心实意地好下去。如果说，成吉思汗打下一座抵抗自己的城市和国家后，马上贴出安民告示，摆出以德服人的姿态，那么，必然要用很多军队和懂行政管理的人才留在那里，才能保证仁政得以有效施行，这里的百姓也才能把生产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供奉给蒙古人。可是，这么干要付出的人力成本是很高的，以至于是成吉思汗不能承受的，对他来说是很不现实的。

　　之所以说不现实，无非是因为蒙古人少，懂得对农耕民族和城市管理的专业人才也不多，实在是无法在一个地方推行仁政。在大部分时候，即使举全力，成吉思汗能拉出来打仗的人马，经常也就是敌人数量的零头，而从草原上出来的嫡系里，善于挥刀杀人的将士倒是不少，可舞文弄墨的文化人却少得可怜。即使一些契丹、回鹘和汉人中的文化人愿意出力，但成吉思汗和他的核心团队也不懂得如何有效管理这些人，从心理上对他们也存有提防之心，偶尔用一下，还是可以的，但把他们当成自己人来用，还是心有余悸的。是不是蒙古人害怕被文化水平高的人忽悠住，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在人少特别是文化人少的情况下，蒙古军队如果像其他大国那样搞灭国之战，即使蒙古军队占领了城市和土地，他们也没力量守得住，即使守得住，也没能力管理好。与其这样，他们选择了用残酷的屠城滥杀，造成一种顺者生、逆者亡的氛围，压服所有的国家主动向他臣服，降低自己的整体的征服成本。尽管在具体的屠城战场上，蒙古军队会受到激烈的抵抗，这些蒙古军队也不是铁做的，为此也要死很多人。但如果以占地为目的，每打下一座城市或一个国家，就留一些人在那里，成吉思汗别提打到中原腹地了，就是越过长城南下，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总结巴菲尔德在《危险的边疆》所表达的意思，草原民族面对一个稳定的中原王朝或者其他什么王朝的时候，他们一般以敲诈为目的，通过在边境施加压力，或者有机会深入腹地抢东西，但他们的本质目的除了抢点东西外，更主要的是让王朝主动向自己输送各种物质，或进行有利于己的不对等贸易，绝不会轻易打主意灭人家国祚。只有在草原民族准备敲诈的王朝已经四分五裂、穷苦潦倒时，这个王朝连自己的吃穿都顾不住，自然也就顾不上等着救济的草原民族了。这时候，草原民族要么不得不杀进来，亲自牧民施政，要么扶持一个和自己亲善的割据势力，供养自己吃喝，虽然吃的品质一般，食物数量也不够多，但总不至于被饿死。这是草原民族一贯的做法，成吉思汗也概莫能外。成吉思汗打金朝时，金朝已经汉化很彻底了，可以说是标准的“地主”，当他被蒙古人打得头晕目眩时，蒙古人却撤走了，他们困惑，无非是不知道，或者不敢确定，成吉思汗是来打劫的，没打算要他的地。

　　丘处机给成吉思汗上的课，其实是告诉他如何当大国也就是中原王朝的皇帝。可他也大概没弄明白成吉思汗为啥经常屠城。不过，止杀令在以后还是很有效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实践了丘处机的教诲了。可是，实践表明，蒙古人对打仗很在行，对丘处机所说的治国韬略，理解得相当肤浅。几十年后，还是被贫农朱元璋赶回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