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动的时代与短篇小说的面孔——2012年短篇小说现场

时间:2013-07-11 10:56 来源: 作者:吴丽燕 孟繁华 点击:
在消费文化无处不在的时代,电视荧屏是没完没了的电视连续剧,网吧里是变幻无穷的网络游戏,纸质媒体即便谈论文学,也是五花八门的鸿篇巨制。短篇小说在这个时代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遗老遗少作为一种点缀性的文体,有人阅读也多半带着欣赏古董的心态。但是值

  在消费文化无处不在的时代,电视荧屏是没完没了的电视连续剧,网吧里是变幻无穷的网络游戏,纸质媒体即便谈论文学,也是五花八门的鸿篇巨制。短篇小说在这个时代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遗老遗少”——作为一种点缀性的文体,有人阅读也多半带着欣赏“古董”的心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如此,短篇小说仍然蓬勃生长,它的存在似乎有些惨烈,它的顽强却让人怦然心动。在大变动的时代,短篇小说以它特有的敏锐和快捷,从不同的方面表达了这个大时代的变动,外部世界和世道人心在这个“末世文体”中万象纷呈,格外醒目。2012年的短篇小说就这样和我们一起携手走过。
  一、“时代风云”与边缘经验
  短篇小说似乎与大历史大场景很难建立关系,这与短篇小说的体式有关。即便现在的短篇小说也大都万字以上,但记录描摹“大”的事物或人物也总有难度。但魏微的《胡文青传》写的却是大历史和“大人物”:家住举人巷的胡文青,少年时代“就被算命的惊为天人,说:‘有鸿鹄之志,逢乱世,必成事……’”果然“文革”时期成了造反派,风光无限。时过境迁“文革”结束了,胡文青成了清算对象。但他就是不道歉,任凭试图保护他的人踏破门槛。他不是坚持当年的错误,他说他“不是坚持,内心里早已否定了;但是我不想说出来,我就让它烂在心里;烂下去,它会成为养料的;另外还有一个尊严问题,它不是面子,我现在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早放下了;但尊严——比方说你爱过一个人,爱过一些事物,后来知道爱错了,最郑重的方式是记在心里。你不能一张嘴就跟人说,对不起,我错了。这个太轻佻了,对人对己都不尊重,而且没有意义……”对已经道歉的那些人,他的看法是“要么一开始他就是胡闹,自始至终,他从来没相信过什么,就是跟着瞎起哄;要么他当初相信过,但犯的是小错误。那些真正杀了人的是不会道歉的,也许他们正在哭诉自己受到的伤害呢,那些轻易道歉的,嘴一抹,下次遇上事儿,照犯不误!所以道歉没什么用”。蛰伏过后,胡文青远走高飞下海做了生意发了大财,那些曾经议论谴责他的人一改往日面目,艳羡妒忌一览无余,胡文青却依然故我,泰然处之。晚年退出江湖淡定从容、心静如水。小说用万字篇幅写了“文革”和改革开放两个大时代,写了胡文青处乱不惊的一生,也写了世道人心和众生相。魏微驾驭小说和理解人物、在纵深处演绎时代风云变幻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时代风云不仅是历史的风云际会,当下生活的细微变化同样反映着时代的巨变。“进城去”当年也许是一个口号,今天却早已风起云涌。但是,城市真的是天堂吗?邵丽的《北去的河》,是一篇在“空间”展开的小说——从大别山乡下到北京城,既是小说展开的空间场景,也是前现代与现代的隐喻。哥哥刘春生把女儿雪雁送到北京弟弟家里,希望女儿从此离开乡下生活在北京,弟弟秋生也说了,“跟他们三五年,给她在北京安排个工作,再找个婆家,等他们老了也去北京”。父亲刘春生对女儿可谓用心良苦,弟弟秋生也绝无虚情假意。但是雪雁很快就打电话给家里,和娘哭闹说想家,要回家。父亲刘春生为此专门跑了一趟北京见到了秋生和雪雁。但是,北京是刘春生想象的北京吗?秋生的苦衷和雪雁的感受是刘春生能体会的吗?刘春生在北京虽然喝了十五年的茅台酒,吃了不曾吃过的酒店大餐,喝了不曾喝过的咖啡,但他回到大别山家里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家’并不是光指房子、床铺和锅灶,它是地土,是树木,是水,是气味儿”。因此,想象的“现代”并不适于所有的人,要超越自己熟悉的事物是多么艰难。在短小的篇幅里,邵丽写出了转型时代的心理难题。
  与城乡对比异曲同工的是香港与内地的变化。吴君的《皇后大道》虽然写的还是底层小人物,但在结构上有了变化:两个青年女性陈水英和阿慧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阿慧后来嫁到了香港,多年后陈水英与阿慧丈夫马智慧的弟弟马智贤“拍拖”期间,有机会去香港见到了阿慧。阿慧的境遇是陈水英没有想到的,她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时常清早到深圳买回猪肉包好饺子一家一家地送,生活的窘迫从不同的细节传递出来,陈水英对香港的想象渐次跌落,曾怨恨过阿慧嫁人之后不理自己的陈水英在了解了阿慧的生存境遇之后,不仅庆幸自己没有嫁到香港,而且也彻底释然了对阿慧的误会。小说先是写出了水英母亲对阿慧嫁到香港的艳羡,然后写水英亲眼看到的阿慧的生活。这个比较彻底颠覆了对资本主义想象的一相情愿。小说虽然“很主旋”,但在具体细节处理上仍可圈可点。
  马晓丽是军队 。军队 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就一定要写与军队相关的事。但是在和平时期,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事早已成为过去,如何书写今天的军人或昨天的故事,是军队 面临的共同问题。近年来,马晓丽一直在寻找突破这个难题的办法。应该说马晓丽的探索卓有成效——她在边缘处发现了机会和灵感。《云端》、《杀猪的女兵》连同这篇《左耳》,既是军队独特的题材,保有了革命传统书写的合法性,同时又将她的故事在符合文学规律的范畴内展开。《左耳》从一个意外发现的“人头”说起,引起医院一阵恐慌,起势突兀,先声夺人。其实“人头”是医生王主任为治疗左耳研究用的,但他私自将标本带出标本室就犯了纪律,违反纪律就要受到惩处。其间小说插入了老齐左耳受伤的经过,而副连长战场上踏上地雷,为了老齐和战友被炸得血肉横飞牺牲了。王主任为推进左耳医疗不惜违反规定将“人头”私自带出规定位置,但他大大加快了研究进度,实现了内耳医疗的一次革命。小说写了军人的忠诚,也写了战友情同志爱,但它能如此感人,就在于它还是在人性的范畴内展开的,因此它就不仅仅是所谓的“军旅文学”。
  二、慌乱的都市与现代性后果
  以都市文明为核心的现代新文明正在建构,这个过程中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后果。范小青的《今夜你去往何处》,写的是城市生活随处可见的乱象。小区停车是生活在城市的人经常遇到的问题,小说将车主乱停车位、雇人占车位、小区经理无处安身、梦中车被套牌等城市生活乱象集中在一个“空间”里,生动地呈现了当下生活的无序和慌乱。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城市空间越来越狭小,汽车工业的飞速发展既是现代化的象征,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生活变得越来越琐屑,人心越来越浮躁。城市病在没有休止地蔓延,一句“今夜你去往何处”问得人心惊胆战、魂不守舍。由此看来,构建新文明的漫长道路,不由得你不生出望断天涯路的慨叹。
  如果说范小青的《今夜你去往何处》是外部世界的乱象,那么,付秀莹则在《那雪》中写出了人的内部世界的乱象。付秀莹的小说总是一如白水清风,杨柳拂岸,无论语言还是人物,轻描淡写却意味悠长。但这篇《那雪》则大不相同,虽然女主角那雪还是一览无余地月明风清,虽然那个名曰杜赛的男孩也唇红齿白、朗如皓月,但那个中年男人孟世代就不同了。这也是一个文化人,有名气有人脉,历经沧桑,为人处世游刃有余。那雪云里雾里就与他同处一室了。这样的情缘无须说在明处,结果只是或迟或早而已。那雪终于离开孟世代而倒在了杜赛的怀里。但突然一天杜赛却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黄鹤一去不复返。那雪从一个小村庄到京城读书,一直读完研究生,身份改变了却不能左右生活。梦里怀乡醒来一切如故。在荆歌的《南浔姑娘》那里,还有一份终未散尽的人间暖意,但到了付秀莹的《那雪》,无论年轻还是不年轻的男女情感却如秋雨过后的天——“真的这样凉下来了”。小说浸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这个时代只有企图而难言情感,无论是方式还是风气,就这样水漫金山弥漫四方了。
  裘山山的《大雨倾盆》也是一篇揭示城市世风世相的小说。大雨中茶馆里先后集聚了六个人:主角田青青、许林峰,方老师夫妇和来接他们的女儿小霓及朋友小云。方老师夫妇是“媒人”,介绍田青青和许林峰相识。这一场寻常的生活场景却在瞬间发生了“地震”:那个名曰小云的人原来在夜总会见过许林峰,离开茶馆后居然还发一条短信说:“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许林峰当时就乱了方寸;结账时,田青青的跋扈和趾高气扬不经意间改变了最初“知识女性”的形象,“这世界是那么不经洗,一冲刷,真相到处显露”的主题,被揭示得纤毫毕现。小说如雨中闪电,在细微处照出世道人心,或许其间也看到了我们自己。这就是《大雨倾盆》的锐利。
  都市的问题无处不在,但最重要的还是必须面对的日常生活。高楼大厦壮观气派,里面气息却千差万别。蔡东的一篇《往生》,让城市外部的光鲜骤然暗淡。蔡东是一个文学新人,《往生》一出好评如潮,并获得了首届“柔石小说奖”短篇小说奖。这是一篇纯粹的书写日常生活的小说,不同的是,小说在生死之间展开,在公公和媳妇的相互关系中展开。一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年痴呆病人,一个是六十多岁伺候公爹的媳妇。长年累月与久病不愈的老人生活,其景况可想而知。蔡东以悲悯的情怀书写了媳妇与公公共处的漫长岁月。文笔之细致、细节之真实以及人面对生命绝境时的细微感受,读来令人慨叹不已。更重要的是,在漫长难挨的过程中,蔡东坚信人的善良、坚忍虽然不能改变生死,却可以建立起人的意志和尊严的丰碑。她努力修复的这种社会缺失的道德伦理,使她的小说和观念巍然矗立在滚滚红尘中而分外醒目。
  与蔡东的讲述大致相同的是张楚的《老娘子》。老娘子也是年迈的老人,她们遇到的问题不是生老病死,却比生死更为严峻。张楚是近年来风头正健的青年 。他的小说遣词用语极为审慎,细微处见功夫,讲述故事如行云流水,人物在波澜不惊中已然中流砥柱。这篇《老娘子》开篇平淡无奇:为给刚出生的重孙子做衣裳和虎头鞋,老姐俩聚到了一起,画样剪裁缝衣。这是老年人平和的日常生活。但是这平和的生活是如此的短暂,一股强大的异质力量从天而降——拆迁开始了。各种说辞、各种人物粉墨登场,但老娘子处乱不惊,依然为重孙子纳鞋缝衣。最后,铲车来了——他们不知道,老娘子是见过阵势的,她们过去有英武的历史,鬼子汉奸都不在话下,铲车算什么呢?只见那——“苏玉美缓缓坐进铲斗里。她那么小,那么瘦,坐在里面,就像是铲车随便从哪里铲出了一个衰老的、皮肤皲裂的塑料娃娃。这个老塑料娃娃望了望众人,然后,将老虎鞋放到离眼睛不到一寸远的地方,舔了舔食指上亮闪闪的顶针,一针针地、一针针地绣起来。”《老娘子》在谈笑间完成了历史与当下的讲述,不动声色却有千钧之力:老娘子的生活破碎了,但老娘子的形象却巍然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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