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曾国藩总是不得要领。要想让咸丰感受到曾国藩“亲满”的政治姿态,的确有些难度。 直到他在长沙看到一个身上穿着军官制服,脚下套着一双草鞋的人,曾国藩才找到答案。 这个穿着非常OUT的人,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湘军一号战将塔齐布。 湖南可谓人才济济,自古就有唯楚有才之说,为什么曾国藩偏偏选中了这位“草鞋哥”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要知道曾国藩可是一个看人识才的骨灰级专家,他能一眼挑中塔齐布,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曾国藩善于识别人才,这是当时官场圈子里公开的秘密。据说他在搞接待的时候,不大喜欢高谈阔论,而是喜欢观察别人的言谈举止,等接待对象走了以后,他就拿出一个专用的笔记本,把对这个人的观察记录下来,然后加上自己的分析和点评,打上印象分,既便于日后印证自己看人是否准确,又为自己留下了一份人才档案资料,日后在工作中需要什么人才的时候,就翻翻自己整理的人才档案,启动搜索引擎,人才就能对号入座。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这么日积月累下来,曾国藩竟然练就了一身高超的看人本领,任凭是谁,只要他瞄上几眼,就能被他透视,基本八九不离十,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塔齐布这匹千里马,之所以能被曾国藩这个伯乐看中,就与曾国藩的笔记本有关系。 曾国藩来到长沙后,依然保持了积累人事档案的良好习惯,长沙的文官武将头头脑脑,谁有几斤几两,谁是什么货色,都在他那儿有本账,翻开就能找到。自从被塔齐布的草鞋雷了一次之后,曾国藩就特别留意这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军官。在曾国藩看来,长沙这帮武官里面,也就塔齐布还算工作认真,绿营各路将领都在休息的时候,只有塔齐布还带着他的士兵,冒着炎炎烈日苦练连环鸳鸯阵。 后来的事实说明,曾国藩选择塔齐布,的确为他后来练兵打仗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如果不是塔齐布英年早逝,这种帮助也许会更大。 要想真正搞清楚曾国藩重点栽培塔齐布的原因,最好的办法是先来看看塔齐布个人档案中显示的基本资料。 生于1817年的塔齐布,不是一个一般的满人——他是镶黄旗人。镶黄旗是清朝八旗中的上三旗,也就是皇帝的直属部队,换句话说,按塔齐布的出身而言,算是贵族中的贵族。只是塔齐布的运气不是太好,他这个人,不喜欢读书,喜欢舞枪弄棒,也算是保持了八旗子弟“喜习骑射”的本色。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塔齐布这块根红苗正的金子,发光来得有点迟缓。1851年,三十五岁的塔齐布,因为乌兰泰的器重和推荐,带兵到湖南打仗,不久就赶上了长沙战役,初步显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此时的塔齐布,只是一个正四品的都司,在文武大官汇集的长沙,他只能算是一个中级军官,根本进不了核心圈子。 看到这里,细心的读者朋友可能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曾国藩之所以看中塔齐布,除了因为他的踏实肯干、作风淳朴之外,还与他的身份有着极大的关联。 曾国藩看中的,就是塔齐布的镶黄旗身份。有了这个身份,塔齐布就能做曾国藩的政治挡箭牌,削弱和淡化朝廷对他的猜忌和防范,以便自己能够放手组建湘军。 级别不高,不是问题,可以提拔嘛!重要的是,塔齐布是一个能打仗的满人,对于曾国藩来说,无疑是一颗最为理想的政治棋子。 为了顺利实施“借满释疑”这个政治计谋,替自己练兵开路,曾国藩开始不遗余力地笼络塔齐布,让他担任湘军总教练,负责操练新兵,与张亮基联名将其保举为参将(正三品),并对咸丰说,如果日后塔齐布孬种了,可以把我一起端了。 保举,相当于现在的领导推荐,被保举人升了官发了财,自然要把保举人看成自己的恩人。如果不是特别欣赏,或者有特别亲密的关系,一般都不会随意保举。因为保举人对自己的被保举人,要负连带责任。如果被保举人能力太差,或者受到行政处罚,保举人往往也会享受到政治连坐的待遇。 咸丰一看,一个副部级干部,竟然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做担保,想必这个被担保人应该是个人物,大笔一挥,准奏! 中国传统文化比较强调知恩图报,官场之人尤其看重这个,因为这种知恩图报的结果,往往是仕途上丰厚的收益。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还是决定自己人生命运的知遇之恩。 三十五岁,正处在功名欲望恶性鼓胀的巅峰年龄段,塔齐布一直为自己事业上的低迷而烦恼,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决定努力好好表现,博取领导更大欣赏,开创自己仕途的里程碑。 升官发财,是大多数官员的人生追求,旗人也不例外。尝到甜头的塔齐布,工作起来十分狂热,激情四射,出操练兵,风雨无阻,执旗指挥,毫无倦容。 曾国藩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决定趁热打铁,继续锦上添花,把人情送足,把笼络做透,再次奏请咸丰破格提拔塔齐布。 亲不亲,咱旗人。咸丰的批复很快又下来了,塔齐布升为副将,从正三品升到了从二品。 自从傍上了曾国藩这根高枝,塔齐布很快就从四品混到从二品,这让他很是知足,把曾国藩感恩戴德了好一阵子,出起操来更加卖命。 塔齐布与曾国藩打得火热,尤其是塔齐布过于夸张的工作热情,终于在长沙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政治风波。 首先表示不满的是副将清德。这个清德,有些来历。他就是太平军攻打长沙时,城墙被轰塌以后,自行摘下顶戴、脱掉制服、躲进民房的那位仁兄。 曾国藩到长沙开始练兵以后,定了一条规矩,每月逢三或者逢八,一共六天,全城会操。 清德平时懒散惯了,好逸恶操(出操),不想搞队列训练,不愿吃这份苦头,痛恨曾国藩多事磨人,更恨塔齐布的勤奋工作,反衬出了他的游手好闲。 抑郁中的清德,开始发牢骚,讲怪话。他说文官不管武将,巡抚不过问军事,这是制度,你看现在成了什么?文官不但管起武将来,而且武将还屁颠屁颠唯命是从,恶心不恶心啊? 清德的牢骚马上就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湖南提督鲍起豹觉得清德说得在理,立马放出话来: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这般出操,岂不是虐待士兵!我堂堂一省军事长官,位居提督,我不传操,看谁敢操?谁有这个胆子,我先操了他再说,让他尝尝我军棍的厉害! 这个鲍起豹,也是有些来历的“传奇”人物。他就是太平军攻打长沙时,淋浴斋戒抬出城隍菩萨守城的那位神汉。官大一级压死人,与鲍提督比起来,塔齐布到底级别还是低些,自然不敢去惹这位恶棍,更不想吃他的军棍,只好待在营中,既沮丧,又害怕,不敢出操。 曾国藩闻讯,被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官气得三昧真火猛烈攻心。无奈之下,曾国藩只得请出咸丰,告了清德一状。阻挡练兵,等于资敌,咸丰很恼火,清德很快就被逮捕治罪。 因为“出操事件”引起的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长沙城内积而未发的矛盾,也在不断升级和激化。 绿营与湘军的矛盾,由来已久。曾国藩的湘军在桂东和江西进行地方维和时,绿营兵就曾在公开场合杀过湘军士兵,还把十多名湘军士兵打成重伤。 鲍起豹带领的绿营,仗着自己是正规军,一直没把湘军这支刚起步的民兵放在眼里。现在,有了提督撑腰,绿营自然更加嚣张,他们不但不把湘军当回事,而且还把矛头对准了湘军将领。 1853年9月8日,矛盾因为清德被捕事件而全面爆发,长沙城内终于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一队绿营兵,手拿刀枪,包围了塔齐布,放火烧了他的官署,扬言要杀塔齐布。塔齐布见势不妙,赶紧逃到菜园避难,这才躲过一劫。 没找到塔齐布的绿营兵,转向曾国藩公馆,杀了随从,举刀而入,差一点就激情格杀了曾国藩。 救了曾国藩的是骆秉章,他刚刚接替张亮基,担任湖南巡抚,曾国藩跑到他的办公楼,这才保住性命。 骆秉章觉得这事都是因湘军而起,对曾国藩并没有表现出对弱者的同情,也没有做出主持公道的姿态,反而无名生出一丝厌恶。 曾国藩知道长沙他是待不下去了,堂堂副部长,竟然被一伙小兵追杀,要是换了别人,根本咽不下这口恶气。可是曾国藩知道,自己必须把这口气咽下去,而且还不能叫屈。现在自己除了有一个“湖南民兵总司令”的头衔以外,什么都没有。小不忍则乱大谋,人在屋檐下总得学会低头。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要面对的困难还很多,自己必须过得了忍这关!否则,啥事也干不成,弄不好只能“练兵未成身先死”。韩信,尚且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为何不能! 曾国藩强忍着愤怒,埋藏耻辱,告诫自己自古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况且古话说得好,咱惹不起,躲得起! 1853年9月16日,曾国藩逆湘江而上,从长沙来到衡阳。这样一来可以避开长沙那帮寻衅滋事的绿营兵将,二来也可以就近派出湘军,扫平衡阳、永州和桂阳的动荡,增加湘军的实战经验和实战能力。 曾国藩来衡阳,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创建水师。 江忠源就曾经多次对曾国藩说过,要想打败长毛,就得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这个建议,无疑击中了问题的要害所在。太平军从长沙撤围进入益阳,开始拥有水师,然后进岳阳,入洞庭,下武昌,将沿途船只收入囊中,到武昌时建立水营,随后便沿江而下,纵贯千里,拿下金陵。西征的时候,太平军能够驰骋长江,千里往来,调兵遣将,来去自如,都是水营的功劳。清军之所以不堪一击,其实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水师不够强大,掌握不了制江权,在长江战线极为被动,只能站在岸上干瞪眼,靠两条腿与太平军死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