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子如之：

　　久未联系，近来一切可好？

　　国家今年多事之秋，你们对此一直给予关注和思考，我在道里书院论坛上都看到了，也有很多感受和启发。但因忙于其他事情，而且我自感对于时局的思考很不成熟，故只是关注你们的思考而较少参与讨论。这两天在看你们的讨论时，又产生一些想法，我知道还是不成熟，但我想或许可以和你交流一下，希望能从你那里得到更多更有启发性的思考。故整理了几条笔记，如下：

　　关于当前中国思想界状况的几条思考笔记

　　1、 综观近年来思想界的争论并参照甘阳的"通三统"说，可明显见出国内思想界已呈三国分立态势：（1）从建国至改革开放前30年形成的社会主义思想，以公平、正义为首要诉求，目下以"新左派"为代表；（2）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资本主义思想"，以市场、自由、民主、宪政为首要诉求，以"右派"为代表；（3）上世纪90年代以来逐渐浮出水面且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的"中华文化本位论"（或某种意义上的"新保守主义思想"），它以"恢复"传统中华文化在政治、宗教、文化乃至经济领域里的主体位置为首要诉求。当前思想界虽花样翻出，但举其大者且必然影响中国未来走向者显然是这三种思潮。中国未来如何即取决于这三种思想之间如何"演义"。因此如何参与此三者之演义不可不慎。

　　2、 三者的历史正当性。至少在我看来，这三者在目前的中国都有其历史正当性：因为这三者各自首要诉求的，基本上（不敢说绝对）都是当今中国应有而却缺失的。只是由于这些缺失在不同的人那里所造成的感受是不同的，故使不同的人产生了不同的思想诉求。三者现在均已形成自己的"气候"：既有各自的"地盘"、"代表"或"领袖"，也有大量普通支持者。

　　3、 三者之间的"共和"。由于三者目前均有其历史正当性，而且也各有气候，因此在可见的未来，这三者之间的演义似不可能通过互相消灭而同归于"晋"。因此我以为当下思考中国现状及未来的首要任务乃是思考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它们各自的历史正当性予以恰如"其分"的思考，并在这三者之间形成思想的"共和"。这是必须的：因为目前中国思想界，乃至在支持不同思想诉求的普通民众之间，似乎颇有视对方为"寇仇"的倾向，比如近来一系列事件中，有右派精英不惜以"义和团"（甚至"拳匪"）、"爱国贼"、"五毛党"来蔑称普通爱国民众，而后者也不乏有视前者为"卖国贼"、"美元党"、"精蝇"甚至"精液"者。思想的争论几乎甚至已经演变为辱骂和恐吓。然而可悲的是，双方中的大多数，至少在我看来，其实都是爱国的，只是感受到国家当下之极缺者不同罢了。但尤其让我担心的是，值此国家巨大的转型期，若稍有不慎出现社会动乱，恐怕这些平常只是体现在网络暴力上的"斗争哲学"难保不会实现为现实的暴力。而且这种不容异己的斗争哲学本身，如不加以教化约束，恐也会成为导致社会不稳的因素。因此我以为，至少我们从事教育、思想活动者，首先要从自己养成共和精神，真正认识到当前中国上述的各种思潮皆有其历史正当性，在此基础上思考它们的各自的界限、位置，澄清它们在当前中国轻重缓急的关系，首先在思想界形成共和的局面，并在与民众的互动中能把这种共和的精神慢慢扩大到社会上。在目前国家的这种情况下，我以为我们不可对被民众嘲笑的右派精英抱以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态度，须知他们能在这个时候敢于逆众怒而呛声，固有其政治上的"幼稚"，或高高在上的启蒙心态，但也不可不察其拳拳爱国之心，尤其是其所表达的思想本身是否有历史正当性的问题（我以为，右派思想家里面成分复杂，既有确实忧国忧民而敢犯众怒为公民权利大声疾呼者，也确有为权贵资本家之利益而奔走游说者，此处所论仅针对前者）。

　　4、 "共和新礼乐"与中华文化本位论的位置。在追求此三种思想共和的过程中，中华文化本位论将处于何种位置？我以为，如果说以"左派"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思想与"右派"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思想是真正针锋相对的对手（但却同为现代性产物）的话，那么我们（泛指一切认同中华文化本位论者）却不可主动将它们视为对手。在我看来，与其说它们是对手，不如说是中华文化借之、由之而复归自身的他者。我们须把它们纳入自身，用以更新自身。而且事实上它们已经成为我们思想的"传统"（可参甘阳的"通三统"之说）了。或许，真正的共和精神首先正要由我们来养成，新的共和局面的形成也正需要我们来搭建平台。因为很难想象目前"左""右"之间可以直接"共和"，相反，由于我们并不必然、也不应当和"左""右"构成直接冲突，无论"左""右"倒都有可能认同传统文化并因而可以与我们共和。当然这只是可能性，如何让此可能性成为现实，还需要我们具体的努力。由此想到，你们上次在纪念五四的讨论会中提出的"共和新礼乐"，或许在经过阐述发展后，可以对此做出贡献。

　　5、 三者对政权的态度。以上只是就思想界之状况而论。但中国未来之前途不仅取决于思想界如何演义，更取决于思想界之演义如何与政权互动。这就涉及政治哲学的根本问题了。对此我只是想到，却无力展开，希望你或其他诸君能更多的思考。

　　又，你前一段时间在回应赵汀阳的"儒家无法面对他人"之说时，曾给我来信希望一起讨论，但当时老婆正过来探亲，主要任务是陪她，还有勒维纳斯的翻译，所以虽然也有想法但也最终还是没有参与。现在我正在写一本关于勒维纳斯的书，里面到时会涉及到相关的问题，等写好了再发给你看看。

祝
安好

朱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