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赞誉为“真正的无与伦比”的第29届夏季奥运会8月24日在同样是无与伦比和充满神奇魅力的北京国家体育场降下帷幕,给全球亿万观众留下了一个充满精神寓意的火炬熄灭仪式:随着16天奥运竞赛精彩镜像的逐一再现,在本届奥运天籁般悠远的主题歌旋律中,“鸟巢”上空燃烧了16个昼夜的奥运火炬,渐渐飘逝在无垠的星空;整个“鸟巢”同时点亮的无数小火炬灿然闪烁,“鸟巢”中心的“记忆塔”熊熊“燃烧”,仿佛无数颗心灵之火的汇聚、涌动——人们心中奥林匹克圣火依然闪烁着她的灵光! 


　　一 


　　作为后起的文明古国,古希腊人向整个人类贡献了两个伟大的发明:哲学与奥林匹克运动会。前者关乎人类无穷的精神智慧,后者关乎人类伟大的身体力量。然而,睿智的古希腊人确信,一种健全而幸福的人生应该是,让高尚的灵魂寓于健壮的体魄之中!于是,在智慧与力量,或者,在灵与肉之间,人类领悟到了一种不可割裂的联系,对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理解便不仅仅是体魄和力量的勇敢展示,而且还有精神和灵魂的美好希望。最终,人类赋予了奥运会双重的理想:“更快、更高、更强”的体魄竞力锦标与“和平、团结、友谊、进步”的精神文化创造。当人类决定在每一次奥运会上举行庄严的点火仪式,头戴橄榄枝,双手放飞白鸽的时候,奥运会便不仅有了她“健壮的体魄”,也有了她“高尚的灵魂”。100年前,法国人顾拜旦率先领悟了这一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精髓,发起创办了世界性的奥运会,从此,现代人类文明史增添了新的一章。100年后,奥林匹克运动会在中华儿女殷切的期盼中来到北京,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殿与横越华夏的万里长城相会。这是两大古老文明的现代约会,也是近百年来中西文明的和平相会,更是当代人类多种文明和文化的一次无与伦比的和谐欢乐的聚会。 


　　北京奥运会的确无与伦比:204个国家和地区派代表团参加此次盛会,40多项世界纪录被突破,130多项奥运会纪录被改写,首次作为举办国的中国第一次登上奥运会金牌榜首位,无数个动人的故事在这里接连发生……如此美妙的记忆,如此丰厚的遗产,让世界惊异,让国人难忘。然而,当激动和欢呼过后,我们不仅需要美丽的记忆,还应有沉静的思想:除了惊异、赞叹、欢呼、激动和欢乐之外,北京奥运会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给中国和世界留下了什么?奥运会从来就不只是一场竞力游戏,她更多地是通过有形的身体竞力,来表达或者传达一种无形的精神,比纪录和金牌更重要也更珍贵的是一种被称作奥运精神的存留和累积!一个智慧的民族如同勇敢而睿智的水手,他关注的不仅是眼见的海阔浪高,而且还有那激起海浪高潮的无形的风,以及更重要的是，借助那强劲而又无形的风扬帆远航,捕捞沉甸甸的收获与希望。 


　　二 


　　我们用卓越的才智和热情、用巨大而真诚的努力兑现了我们庄严的承诺:用“绿色奥运、科技奥运、人文奥运”的理念办一届“有特色、高水平”的奥运会。“无与伦比”的北京奥运会也给了我们丰厚的回报,给我们留下了一份丰厚的人文精神遗产,值得我们长久回味! 


　　北京奥运会以“和谐”见证和升华了人类“和平”的伟大理想。紧张或战争与和谐或和平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两种基本状态。近百年的人类历史表明,紧张乃至战争总是我们这个地球挥之不去的阴影。由此可以看出,人类世界的和谐与和平是多么珍贵!北京奥运会汇聚了204个国家和地区的体育健儿同场竞技,携手欢乐,创造了有史以来参加者最为广泛、竞赛氛围最为和谐有序的奇迹。当伊拉克代表团最后一刻赶到北京,当阿富汗少女冒着风险来到“鸟巢”参赛时,还有谁会怀疑北京奥运会如此强大的凝聚力?北京奥运会还创造了另一个奇迹:将第29届北京奥运圣火传遍五洲四海,传到世界最高峰!顽强的中华儿女和全世界一切有良知的人们以超人的坚韧完成了这一伟大的壮举,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人民热爱和平、追求和谐世界的真挚与坚定。 


　　和谐世界是人与人、群体与群体、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关系的友好相处、和平共生。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肤色和种族，以及不同政治信念和宗教文化信念的人们之间如何和平相处,已然成为21世纪人类社会最重要也最复杂的主题之一。无论人们相信和执著何种文化信念或政治意识形态,都必须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所有人、所有国家、所有民族都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利和发展权利,社会文明的发展可以有先后快慢的差别,但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却必须平等,一如不同运动员的体育竞技能力可以有高低大小之分,但在奥运会的公平竞赛规则面前必须一律平等一样。在公共社会——无论是国家社会还是国际社会里,相互平等而不是个人自由才是公平正义的前提和基础。只有首先确立公平正义,和谐的关系和交往互动尔后才有可能。在人类生活的诸多领域,奥运会大概是全世界人民超越政治偏见、种族歧视和私人成见而实现和谐相处、欢乐共享的难得机遇,因而显得尤其珍贵。 


　　和谐不仅仅是人际、群际和国际的,也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绿色奥运”是中国人民基于自身深厚悠久的文化传统而赋予现代奥运精神的理解。现代商业浪潮的迅猛冲刷和粗放无羁的现代工业化所造成的环境恶化、资源浪费,给当代人类世界带来严峻的挑战。然而人们看到,北京奥运会不仅让世界见证了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的巨大努力和成就,也给了我们自身一次生动且意义深远的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的教育:巨大的环境改善投入,北京市民和全中国人民环境资源意识的空前提高,以及先进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北京奥运会成为了奥运史上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的典范。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说,保护环境的意识将是北京“绿色奥运”留下的重要遗产。太阳能、热能、水循环等多项节能环保高科技的广泛应用,不仅为北京节省了大量经费,更使得奥运村和各体育比赛场馆更加洁净、美丽,更有助于运动员们发挥他们的竞技水平,“科技奥运”的理念得到真切的落实。北京的天更蓝了,事实教育了那些对北京和中国生态环境抱有偏见的人们,也教育了我们自己:只要我们珍惜和积极爱护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环境,大自然就会给予我们洁净、清新和美丽的回报。北京的“绿色奥运”将成为北京和中国未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之道。 


　　和谐更是人自身的生活(命)之道。无需惊奇,我们的先辈和古希腊贤哲早已有相同的“英雄所见”:人类不仅应当努力寻求天人和谐,更重要也更根本的是努力寻求和谐人生,这就是中国儒家的身心和谐和古希腊哲人所说的“高尚的灵魂寓于健壮的体魄之中”,亦即灵与肉的和谐。在儒家看来,没有人的身心和谐,世界的和谐和天人的和谐便无可能。“格物”为“致知”,“诚心”为“正意”,“修身”、“养性”尔后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和谐之根深植人心和人性,身心的和谐是一切人事和谐的终极根源和根本大道。在古希腊人的哲学和奥林匹克理念中,灵与肉或理智精神与欲望情感之间的和谐有序,才是所有人类行为和关系得以和谐有序的人格主体基础。在佛教、道家和基督教等古老宗教的基本教义中,同样充满着身心和谐、人际和谐、天人和谐的理想祈望。北京奥运会上无数真实感人的故事让我们体会到超越身体极限、超越私欲自我、追求人格卓越的奥林匹克的竞技美德和体育精神:年轻的中国体操运动员邹凯决定将他获得的三枚奥运金牌中的一枚捐献给四川家乡,以抚慰遭受地震灾难的父老乡亲;“英雄母亲”丘索维金娜先后代表三个国家五次参加奥运会并多次荣获女子体操奖牌,可她参与竞赛的全部目的不是自己的个人荣耀,而是为了拯救她身患白血病的儿子,母爱的光芒辉映着人类大爱的无限光辉!伊拉克两赛艇选手甚至缺少像样的比赛装备,可有谁能够比他们更能代表和更充分真切地表达奥林匹克的和平理想? 


　　在竞争中寻求和谐,在遭遇间寻求友好,在冲突和矛盾中寻求和解,在多元差异中寻求和谐,从而通过和谐的创造求得人类世界的和平、人与自然的融合，以及每一个人自身心灵与精神的平和,这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和谐之道和深刻主题。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借中国古典画卷展示了山川日月的和谐之美和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用来自古老中国的朗朗诗诵表达了中国人民向往和追求和谐世界的美好心声;用独特的中国象形文字编织出丰富多样的“和”之图像,生动地提示着人们丰富多样的和谐之道;让美妙无比的和平鸽之舞伴随着激越而又婉约的钢琴旋律舒展和平之翼;用动与静、方与圆之间不断变化着的中国太极阵带动整个“鸟巢”——不,应该是全球几十亿观众和整个世界——一起在和谐流动的节律中欢乐舞蹈;最后,让所有这一切化为涌动的海潮,托起蓝色的地球,《我和你》的主题歌自天边传来,悠扬而深情,渐渐飘逝在人们无垠的心田! 


　　令人拍手称奇的是,“我和你”的中文主题在英文中自然地变换成了“You and me”(“你和我”),语词的主、宾格变换产生了深刻而伟大的语义和思想!“我”—“你”关系被现代著名犹太思想家和伦理学家马丁·布伯在其名著《我与你》中,称之为人类全部伦理关系的中枢,它最简单却又最复杂,因为它最直接却又是所有人类关系的母体和根基:一切人类关系、甚至是人与自然、人与动物，或者任何两者间的关系,都可以化约成基本的“主—宾”关系,也就是哲学上的“主—客”关系,“我和你”正是这一“主—宾(客)”关系的基本关系式。我不知道《我和你》主题歌的创作者是否了解布伯的《我与你》,但我敢肯定地说,他或者他们关于人类关系的理解更为积极,更为细腻,因而其表达也更为动人。“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我们一家人。”这就是北京奥运会对奥林匹克人文精神和价值理想的经典理解和创造性诠释。 


　　三 


　　如果说,和谐之道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永恒的精神主题,那么“更快、更高、更强”的口号就是她始终追求的竞技目标。如果说,奥林匹克的和谐之道旨在寻求人类世界的和平、公正和团结,那么,奥林匹克的竞技目标所追求的是,通过自由公正的体育运动竞赛,展示人类自身潜能的极致,为人类追求卓越、完美和荣耀确立行动的典范和人生的楷模。因此,自由公平的竞争精神、勇敢顽强的拼搏意志、超凡卓越的竞技力量和技巧，以及通过竞技竞力的锦标竞争而彰显的杰出荣耀,构成了奥林匹克体育精神的实质内涵。北京奥运会创造了历届奥运会最优异的竞赛记录:打破40多项世界纪录,130多项奥运会纪录,其中牙买加短跑运动员博尔特一人连续打破男子100米、200米短跑世界纪录,同其队友一起打破男子4×100米世界纪录,获三项奥运冠军;美国游泳运动员菲尔普斯多次打破多项世界游泳纪录,并创造一人在一次奥运会上获得8枚金牌的空前纪录;中国运动员齐心协力,首次创造中国奥运会金牌总数第一的空前纪录;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荣获奥运奖牌,多个国家实现奥运金牌和奖牌的零的突破……这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奥运会新纪录,不仅使北京奥运会成为迄今为止最出色最成功的一届奥运会,也向世界人民生动地展示了“更快、更高、更强”的奥运精神。 


　　更重要的是,这种奥运精神所体现的开放、自由、公平的现代价值,给正在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革开放事业的中国人民,注入了新的精神动力和继续进取的信心。“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历来是中国文化传统和中国人文精神的精髓,它同奥运体育精神有着深刻的内在契合。北京奥运会以生动可感的竞技典范又一次唤醒了我们心底的奋发进取、自强不息的改革意识,而中国体育健儿们的出色表现更是直接增强了我们独立自强地建设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信心和决心。社会改革和发展一如体育竞争,只有更高,没有最高;只有更快,没有最快;只有更强,没有最强。运动员的荣耀来自他或者她无可匹敌的杰出能力和技巧,民族的尊严和荣耀同样来自它自强不息的追求和奋斗,来自国家和民族的强大。然而,无论是运动员之间的体育锦标竞技,还是民族国家之间的现代化竞争,都必须遵循两个基本原则:公平正义和平等尊重。惟有遵循公平正义的原则并通过公平正义的自由竞争,竞赛的优胜和民族国家的富强才是正当的、荣耀的、值得尊敬的。同理,也惟有始终遵循平等尊重的原则并保持相互尊重,竞赛的优胜和民族国家的富强才是正当的、值得尊重的、荣耀的。这也是北京奥运会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资源。 


　　也许,人们对北京奥运会充分体现的这种“更快、更高、更强”的奥运体育精神并不难理解,对北京奥运会所着力表达和传播的和谐世界与世界和平的奥林匹克理想也深有感受。然而我还是想说,北京奥运会留给我们的远不止这些,它近乎完美地表现和传达给我们的还有深厚广博的人文精神!以体育竞赛的方式表现和传达人文价值的理念和理想,是人类文明和文化最伟大的创举之一。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