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治平：农村妇女调查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很多青年农民在外打工恋爱成婚，农民的通婚圈日益扩大，跨省跨地区的外来媳妇也越来越多。但是外地媳妇嫁到婆家后，这些外来媳妇由于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一样，饮食习惯不一样，很难被当地人接纳，外地媳妇在婆家遭遇很多婚前预想不到的困难。
　　
　　下面披露我农村调查时看到的一些外地媳妇真实生活境况：
　　
　　暮春的一天，我去桥村，看到几个妇女正在田里铲旱秧苗，便走过去与她们聊天。
　　
　　在场的几个女人告诉我：她们是四妯娌，我看到三个妯娌都有说有笑，惟独一个脑后扎马尾辩的瘦小女人一声不吭地低着头铲苗，便问她叫什么？一个妇女说：“她叫弯弯”。我说：“哦，这个名字很好听呀！”，其他几妯娌都笑起来：我们村里有十几个叫“弯弯”的。
　　
　　我不解：“为什么这么多叫弯弯的？”她们说：凡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我们都叫她弯弯。
　　
　　我问：“弯弯是什么意思？”
　　
　　她们说：“弯弯就是她们说话与我们本地人不一样，说话的声调是弯的。”
　　
　　这时候，我看到“弯弯”的眼泪当场就叭啦掉下来了。她的三个妯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外地的媳妇在我们这里几造孽哦，弯弯一提起婆家里事就哭，她是我们几个妯娌中最小的，她娘家在贵州，是在外打工时认识我家老四的，弯弯结婚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几个月，当时她才19岁，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婆婆觉得她又矮又瘦又苕，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我们几个妯娌总说250块钱就把她骗来了。弯弯结婚时只有一床棉被，一床垫絮，一个卧单，一个被罩，也没有衣柜，衣服就用个绳子挂着。弯弯住在婆婆家的楼上，在楼梯阳台的地方搭了个简易厨房。连晾晒衣服的地方也没有，说是她睡过的东西不干净。她每天用水得从楼下往上提，婆婆还规定用过的水不能直接从上面往下倒，必须提下来倒，要不然就骂弯弯。几天前，婆婆还用木棍把她的头打得流血呢！
　　
　　我问：“婆婆为什么打她？”
　　
　　三妯娌说：“那天她的孩子在睡觉，婆婆要弯弯出去，她不出去，说孩子在睡觉呢。然后婆婆就开始骂她，说是把她这个小矮婆娘送到火车站甩掉！弯弯气不过，顶了几句嘴，婆婆顺手拿起一根棍子，朝着她的头使劲打她。”
　　
　　我问：“现在农村很多是婆婆怕媳妇，而弯弯的婆婆打她，是不是因为她娘家也不在这里，婆家嫌她是外乡人，也没有人站出来帮她说话，为她撑腰？”
　　
　　几个妯娌点头：嗯，我们是有这种感觉。我家那小叔子开始对弯弯还可以，可婆婆老在他面前挑拨，后来也打弯弯，弯弯个子很矮，我家那小叔个子大，捉着她的手用力打她。我们几个人都拦不住。弯弯挨打后她就哭，也不回娘家，因为她娘家地方风俗认为女儿嫁出去以后再回去就丢人，弯弯总把委屈憋在心里。湾里的人总拿她说事，教育自己的女儿时就说：“你以后可别嫁到外面去啊！”
　　
　　我和弯弯的几个妯娌谈话时，弯弯就一直低头在哭。我问弯弯：“你娘家知道你在婆家的这些情况吗？”
　　
　　弯弯哭着说：“不知道，我怕娘家的人知道了难过，所以都瞒着娘家人。当时我结婚的时候，我妈就不同意我嫁过来，可是我已经怀孕了，不结婚回去了也很丢人。我嫁过来后，我妈也说要来看我，我总是说：我在这里很好，不要他们来。妈问我住的怎么样？我怕妈在家里怄气伤心，只说自己在楼上住。后来妈在电话里问我女儿：你们住的是楼房还是平房？我女儿说：‘住在二楼。’妈又问：‘那厨房呢？’女儿说：‘妈在阳台上做饭，水从楼下提上来。’我妈一听在电话那边就哭了。我也很少回娘家，回去一趟路费就得700块钱，嫁过来后几年才回去过一次。”
　　
　　说到这里，“弯弯”又哭起来了。
　　
　　我了解到：村里还有一个“弯弯”，丈夫出去打工后，隔壁小叔子想强占她，把墙打个洞，每天夜里从洞里钻到她家强占她，没办法，她只好出去打工，就这样，小叔子仍跑到她打工所在地继续骚扰她。
　　
　　该村一个农妇的儿子谈了一个甘肃农村姑娘，两人在一个厂里打工建立了感情，姑娘的父亲家里就一个独女，父母坚决反对女儿找一个远隔千山万水的女婿，为此，父母将女儿锁在屋里一个星期，女儿不吃不喝以此抗拒，最后，父母终于让步。这个甘肃女孩第一次上婆家来，大年三十吃年饭时，女儿给父母打电话，女儿在电话这头哭，她的父母和奶奶在电话那头哭，现在，二人同居几年，感情出现危机。
　　
　　我走访了该村一蒋姓农妇，她生育有7个女儿，其中，6个女儿谈的都是外省对象，只有一个女儿是找本地郎的。她家找外省对象的那6个女儿，婚事都不顺利，一个女儿结婚后男方的父母不承认；另一个女儿嫁到山西农村，男方家里吃的是红薯杂粮，女儿生活不习惯，结婚前两人感情还很好，结婚后两人老是吵架，现在这个女儿想回娘家居住；还有一个女儿嫁到广东农村，男方家里经济条件倒是不错，但公公婆婆有些瞧不起女儿，女儿在婆家里也没地位。而找本地郎的那个女儿则是父母省心、放心，俩人的婚事也很顺利。
　　
　　在村里，我见到了蒋家这个嫁本地郎的女儿，她叫蒋勤勤，才新婚不久，她和新郎官都是本村人，两人都在广州打工多年，是半月前才回来举办婚礼的。蒋勤勤告诉我：现在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自己谈恋爱的多，但是成功率少，女孩子一般还是喜欢听父母的，主要是父母担心孩子自由恋爱不了解对方的家庭底细，怕女儿上当受骗，在外打工，年轻人自己谈恋爱，对象若是外省市的，有的父母会阻止。父母主要是担心如果男方对女方不好，父母隔得又远，女儿想回娘家又不能回，娘家父母想帮女儿又帮不上，现在小孩又少，走亲家路太远，所以父母还是喜欢自己的儿女找自己本地的对象。
　　
　　从访谈中得知，很多外地媳妇嫁到婆家后，由于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一样，饮食习惯不一样，很难被当地人接纳。按当地习俗，结婚三天后，姑娘要回门，娘家要接姑娘回去“住九”，即住9天。外来媳妇心里想娘家，但不能回去，与她共心的只有丈夫。当地姑娘结婚生子，娘家要送婴儿摇窝、童车、衣服、产妇吃的营养品，而“弯弯”的娘家在外地，无法送礼，孩子所用物品都由婆家准备，婆家开销大。若娶本地姑娘为媳妇，婆家的开销就低些。
　　
　　外地媳妇回娘家的成本也高，有的回一趟娘家，路费、还有看父母和亲戚的费用要花费几千元，所以有的外地媳妇结婚多年不回娘家一次，有的回趟娘家花了几千元，还落个满脸泪。娘家在本地的媳妇，父母和女儿可以互相照应。而外省外地媳妇却因远嫁他乡，没有亲戚走，没处诉苦，受婆家人欺负后，也无处躲避，只能闷在心里，长此下去，大都心理负担重。村民们看到外地媳妇受伤害，都不愿意自己的姑娘远嫁外地，现在哪家要是娶回一个本地媳妇就感到很幸运。
　　
　　村妇联主任告诉我：如今，在近两年新婚夫妇中，外来媳妇的比例占到30%左右，这些外来媳妇中，70%以上是怀孕后才结婚的，其中多半的外来媳妇婚后都后悔。
　　
　　为什么外来媳妇融不进当地社会？是因为农村长期是一个熟人和半熟人社会，乡土社会对所有的外来人具有天生的警惕和拒绝。在农村，提亲说媒、订婚、结婚多少代都按已程序化的模式进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一个基本固定的圈子里繁衍生息，这个圈子就是通婚圈。
　　
　　据国际卫生组织一项调查表明：通婚圈小的民族和较开放的民族相比较，前者各种遗传病的发病率比后者高215倍，血缘亲近的男女生的畸形儿的几率比通婚圈大的高150倍，婴儿的死亡几率也高3倍多。这些数据表明：血缘关系越远，种族后代越健壮优化，通婚圈越狭小，下代遗传病的机会增多，不利于优生。
　　
　　“外地媳妇本地郎”婚姻模式本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扩大通婚圈可提高人类自身发展的生机和活力。随着打工潮的兴起和城乡一体化的推进，今后跨省市的外来媳妇会越来越多，很多年轻人的婚姻组合形式是“外地媳妇本地郎”，这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可是，传统乡土社会对外来媳妇的歧视现象，应该引起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