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老龄委发布的老龄蓝皮书《中国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13》显示,截至2012年,中国农村留守老人约为5000万人。 这5000万中国城乡二元化体系下衍生出的农村留守者,像一座座孤岛,面对生存的风浪,稍有不慎,就有沉没的风险。 对此,央视新闻曾有评论称:一个留守者的孤岛生存已经触目惊心,一个群体的孤岛生存则蕴含着更大的风险。 这种群体性的风险,完全可以被视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所面临的风险。 相对于城市里的空巢家庭,农村空巢家庭的老人可利用的养老资源更少,养老保障问题更为严重,也更容易被忽视。 农村空巢老人普遍过度操劳。农村青壮年离乡打拼,已是三十多年来中国社会最为波澜壮阔的人口流动现象。留守乡间的农村老人,必然承担起了经营土地的重任。农业劳动,不啻为当今时代最为沉重、艰辛的体力劳动,将这种劳动交付给老年人,其严峻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那些农村的男性老人,在自身体力已然走向衰弱的阶段,不得不违背自然规律地承担起了繁重的农活和家务。 农村空巢老人的身体健康状况,较之城市空巢老人更差,他们的身体状况更令人担忧。随着年事慢慢变高,老人们的身体机能衰退,健康状况明显下降,患病率也随之上升。而农村老人普遍在青壮年时期便已透支了自己的身体,迈入老年后,他们缺少体检的意识,对于科学的健康观念几近无知,同时缺少费用和机会,都使得农村空巢老人积劳成疾、小病不治拖成大病的现象极其严重。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非常复杂,客观上,主要是经济压力使然——农村老人们普遍抱怨医疗收费过高,远远超乎他们的承受能力,于是生病时便将就着吃一些廉价药物,甚或依靠土方子、老经验,宁愿自己硬挺,也不愿通过正规医疗途径治病;主观上,千百年来,中国农村老人习惯性地节衣缩食,在观念上普遍舍不得花过多的钱看病。这一点,尤为让人感到悲凉。 中国农村老人,千百年来在命运面前,习惯性地轻视自己,尽显中国农民在艰难时事之下的卑微。 当下,出于可以想见的事实,农村空巢老人的生活水平必然很低,甚至,作为一个整体,他们的生活水平必然处在中国社会所有阶层的最低处。 农村老人的子女在外务工,平均收入谈不上丰厚,艰难的城市生活,使得子女们无力给予父母太多的帮助。农村空巢老人,只能主要依靠自己的劳动所得维持生存,这必然导致他们的收入很低,生活贫苦。 抛开显而易见的物质困境,农村空巢老人精神世界的困境更容易被忽视,他们的心理健康状况令人担忧。由于极度缺乏知识,思维闭塞,少有排遣郁闷的娱乐休闲场所和渠道,农村空巢老人比城市空巢老人更加封闭,孤独、抑郁、悲观、痴呆等精神疾病或心理疾病,在他们身上十分常见。如果以现代医学的标准进行量化检查,也许十之八九,农村空巢老人均不同程度地患有心理疾病。 同时,对于农村空巢老人的照料服务,在供求关系上,矛盾更加突出。在农村空巢老人中,无人照料的占了相当高的比重。农村空巢老人一旦患病,既没有儿女在身边照料起居,也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请保姆,已经是普遍现象。这种现象,必然导致农村空巢老人更易缺乏幸福感,造成他们孤独无助的凄凉晚景。 社会的变迁,改变了千百年来中国农村家庭稳固的各种关系。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村大量的中青年劳动力拥向城市,中国的乡间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为迟暮的所在。外面的世界像一台巨大的磁铁,吸走了广袤乡村的精壮骨血,农家子弟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从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与家园诀别。人口的老龄化和计划生育政策,使乡村几代同堂的情况分崩离析。目前,中国农村生育率有了明显的下降趋势,少生优生的观念逐步形成,中国农村出现大批的少子女家庭和独生子女家庭。家庭规模缩小,也使得代际重心发生倾斜,“爱幼厌老”的现象,开始剧烈冲击千百年来的道德伦理。 在经济的转型期,现代人的价值观念对传统家庭文化的冲击堪称致命。在社会现实面前,年轻一代看重的更是“经济关系”,家庭成员地位的高低,不再是依靠年龄和经验的累积,而是获取经济能力的强弱,而这些,正是农村空巢老人相对缺乏或日益减少的能力。由此,不同程度地影响了农村空巢老人生存的社会伦理环境,使得他们的社会地位降低。村庄舆论与道德压力日趋减弱,同样使得农村家庭中老人的家长地位正在消失甚至已经消失。地位的缺失又更加导致处境的恶化,使这些空巢老人“弱上加弱”。 农村老人长期养成的生活观念难以改变。一些进城务工条件较好的年轻人,在城市里买了房子,也乐意把父母接到身边照顾。但城市生活是一种与乡土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很多农村老人很难适应城市的生活。水泥丛林、相对淡薄的人际关系,使得一部分农村老人对久居的乡间生活充满怀念。观念上的冲突,也使得他们为了避免共同居住与子女产生冲突而选择返回农村。对于大多数农村老人来说,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留在农村。 于是,留守“空巢”,似乎成为了农村老人唯一的选择。 二 郭奶奶是我在农村采访时遇到的最困难的空巢老人。郭奶奶今年76岁。按村里人的说法,五十多年前的一次远嫁,决定了郭奶奶这一生的命运。 20世纪60年代,郭奶奶在青海某县当小学老师。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到当地做木匠活的男子,于是从青海到甘肃,一场跨省的婚姻让她从一名教师变成了一名农村主妇。那个当年吸引了她的男子,却过早离世,留下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 做过小学教师的郭奶奶,有初中学历。她当然了解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但是无奈家里太穷,她的四个孩子中学历最高的也仅为高中毕业。这些年,孩子们相继离家打工,郭奶奶独自住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我们去的时候,老人正在用午餐,小餐桌上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片。屋子里光线很暗,老人坐在暗处,就着一团灰白的光,我常常看不清她的表情。 因为患有糖尿病和坐骨神经痛等病症,郭奶奶无论站着还是坐着,身子始终不自觉地后仰。这让我心里总为她捏把汗,仿佛她随时都会仰面朝天地倒下去。 郭奶奶已经没有能力再下地干活,日常的工作就是帮着儿子照看留在身边的两个孙子。一年前她到省城的大医院看病,几千元的医药费都由在广东打工的小女儿支付。她跟我说,她没有跟三个儿子要过一分钱。儿子们在外打工,真实的状况怎样,不得而知。他们没有跟郭奶奶说过——三个儿子干脆多年来没有什么音讯,即使他们的孩子,似乎也已经忘记了外出的父母。就此,郭奶奶顽固地判断——在外的儿子们一定也生活得同样艰难,甚至可能比她还要难。她难,好歹还是在自家的屋檐下,但儿子们却漂泊在外地艰难地生活着。 也许是当年的一次远嫁,让郭奶奶充分品尝了远走他乡的苦楚;也许当年的一次离家,让郭奶奶再也不敢走出哪怕只给她遮了风挡了雨的屋檐。 郭奶奶有三儿一女,起码目前看来,是形同虚设的。但这些儿女名义上的存在,使得郭奶奶尽管已经丧失劳动能力,但是因为还有理论意义上的赡养人,所以生活再窘迫,也无法得到政府必要的救助,郭奶奶的情况不符合五保供养条件。现在,除了每月能领取几十元的“新农保”之外,她并不能享受其他哪怕也是微不足道的优待政策。(摘自《空巢:我的养老谁做主》, 太白文艺出版社2014年10月版,责任编辑: 周瑄璞 靳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