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达:时至今日,在东西文明间还有着巨大鸿沟
时间:2013-02-21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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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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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看完《抢救维纳斯》这本书,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意大利的文化遗产之所以能够保存,是靠着一群把敌我立场搁置一边,全心全力为了抢救人类共同资产而奋斗的人们的努力。这群具有艺术、文化、建筑背景的人,跨越了民族间的仇恨,纵使互为敌国,仍然携手合
二○○九年十二月,我与内子赴意大利旅游。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旅程(含转机时间),我们终于抵达这个被誉为“不是令你考虑要不要去,而是令你考虑要去几次”的国家。
意大利的美,在于悠远的历史传承。从古罗马帝国时代迄今,超过二千年的历史积累,让这块土地的每一寸,都含有浓厚的文化底蕴。在罗马城内,我们听到导游很豪气地说:“一百年以内的建筑,在罗马,不算古迹。”这是何等傲人的文化?罗马人,想不骄傲都难。
途经米兰,我们惊慑于米兰大教堂的雄伟;夜宿威尼斯,闭上眼时,脑中浮现的,则是浪漫的圣马可广场以及大运河区的古老建筑;浏览佛罗伦萨,耗时一百七十五年始竣工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更让人不忍离去。直至乌菲齐美术馆,又对馆藏的丰富大为叹服。在此,我们饱览了拉斐尔、提香、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波提切利的名画,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我们三步一回首,低回不已。
走在厚厚的石板路上,面对处处可见的雕像,以及无处不在的古老建筑,我们除了赞叹,还是赞叹。坦白说,在那段旅程中,我完全忘了,意大利曾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动者之一,而在意大利这片国土上,也曾发生过惨烈的焦土战争。当它是轴心国的一员时,它必须和同盟国争战,当它投降后,并没有获得喘息的机会,却又得回过头来对抗昔日的战友,与希特勒的德军一较高下。我完全没有想过,在无情炮火的洗礼下,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是如何可能保存下来的?你能想象,当在瓷器店里不断互相冲撞的两头奔牛呼啸而去后,店内的器皿竟能丝毫无损吗?
直至看完《抢救维纳斯》这本书,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意大利的文化遗产之所以能够保存,是靠着一群把敌我立场搁置一边,全心全力为了抢救人类共同资产而奋斗的人们的努力。这群具有艺术、文化、建筑背景的人,跨越了民族间的仇恨,纵使互为敌国,仍然携手合作,其目的只在保护这些历史古迹及艺术珍品。因为他们知道,战争,是一时的,当战争结束,和平来临时,他们仍要告诉后世的子孙,他们并没有恣意地破坏祖先留给他们的宝物,这一代人,不愿也不能当败光祖产的败家子。
于是,在共同的目标下,由英、美两国二十七位艺术家、建筑家所组成的“古迹军官”,就扮演起重要角色。从盟军自南意的西西里岛登陆后,这群穿着军服,却压根儿一点也不像军人的古迹军官,就必须跟着先遣部队行动,在部队每一次推进时,他们都得走到最前线。因为,他们必须在大军过境时,保护好周遭的所有珍贵文物,同时告诉指挥官,哪些建筑物的历史悠久,哪些桥梁深具历史意义,不管进攻或驻防,这些文化遗产都必须小心避开,纵使是空中轰炸,面对千年古迹,飞机也必须绕道而行。他们也得在部队驻扎时,拾起一片片被炸碎的砖瓦,或从鱼贩、菜贩手中抢过那批被拿来当作包装纸的古籍书页,有时,他们还得扫掉一桌的杯盘,为的只是抢救被当成临时桌垫的名画。
他们的存在,令大部分传统军人不快。袍泽的生命重要,还是古物的保存重要?这成了两派人马最尖锐的冲突点。他们也因此被冠上了“维纳斯修理工”这种讽刺意味极浓的绰号。但慢慢地,古迹军官们发现,阿兵哥不尽然全是大老粗,干部也不是全都蛮不讲理,只要有人解说,指着一幅幅的画作,告诉他们这些画的历史意义,哪怕只讲一点点,都能让人对这些珍品产生敬畏之心,进而改变态度,支持古迹军官的作为。
当然,光靠古迹军官的抢救,绝对不足。相对于同盟国的古迹军官,意大利各区的文物馆长、局长,在古迹文化的保存上,也有着巨大的贡献。这些当地的艺术保卫者,深知文化的积累得之不易,当他们评估后,发现战火已快要延烧到附近时,便会把能够移走、运走的文物,全数送到隐秘且安全的地点藏放。甚至连厚重的洗礼堂大门,也要拆下载走,教堂的花窗,也要割成一片一片后,仔细包妥运走。当他们发现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府有意配合希特勒,打算把这批文化资产运到德国去时,他们坚决地抗命,冒着丢官丧命的风险,用尽各种理由,拒绝配合上缴,而正由于他们的坚持,一场文化大浩劫才不致发生。而当他们的城市被同盟国解放后,他们又立即配合英、美两国的古迹军官,积极修复受损的古迹。
是什么力量让敌对的人民捐弃成见?不就是同样对于文化资产保存的尊重及渴望吗?这种超越敌我的共识,让我们相信,在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国际关系中,还是可能出现高于一切的价值观,而这种普世价值的存在,证明人类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当然,历史的发展不可能尽如人意,总会发生令人憾恨的故事。有人尽力挽救古迹,也有人不屑一顾。当德军撤出佛罗伦萨时,把所有联外桥梁全数炸掉,仅保留一座旧桥,这使得著名的圣三一桥一夜之间成为尘土,令所有知道这座桥价值的人们痛哭不已。在此,我们也体会到,要成为古迹,必须花上千百年的时间,但要摧毁它,却只要一瞬间。文化遗产,是多么的珍贵,又是多么的脆弱啊。
在二战结束超过一甲子的今日,没有人还记得在意大利国土上所发生的每场战役孰胜孰负,我们记得的、看到的,是被这群有远见的专家所保存下来的文物。这群古迹维护者对于战争的成败,没有具体贡献,但对于全体人类,他们的贡献却远远超过百万雄师。这群无名英雄,不应该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被人遗忘。《抢救维纳斯》一书,抢救了维纳斯修理工,也还给这群英雄应有的历史定位。
另外,当我们看到西方人对于西方文明所遗留的文化资产,是以何等戒慎恐惧的态度细心呵护时,我们也不得不沉痛地指出,一旦逸于他们所熟稔的环境,西方人的蛮横与霸道,却同样令人难以想象。读者不健忘,一定记得曾经喧腾一时的“十二兽首拍卖事件”的新闻。这批在清朝末年由八国联军掠劫而去的珍贵文物,西方社会是如何脸不红气不喘地据为己有。当大火焚毁圆明园时,西方列强可有人出面,呼吁要保存中国的历史遗产?而两次美伊战争,把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这两河流域及肥沃月湾的古文明几乎摧毁殆尽时,又可曾见过西方意见领袖的自省?当西方人粗暴地入侵异族并肆意破坏时,他们对待当地的历史文物,可曾付出抢救意大利文化遗产时十分之一的努力?
西方霸权的骄傲,让他们懂得珍惜自己的资产,却对于非我族类的文化毫不珍惜,这不免也让我们思索,所谓世界一家的理想,在东、西文明还有着巨大鸿沟的今日,究竟是不是一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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