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乡土中国”,费孝通晚年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首先是对独立人格、个人尊严、自我反思、自我批判等问题的关切。“文化自觉”的另外一个内涵是文化的开放和包容,“文化自觉性并不能从民族主义情绪中产生,它只能在与其他民族或文化的对话中产生”,“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杜维明认为,这16个字是儒家哲学最高的理想——不同文明的价值共享。 复兴传统文化需要从文化自尊、自觉到再造;同理,复兴乡村也需从乡村自尊、自觉再到乡村再造。可当下乡村如何自尊、自觉及再造? 所谓新农村运动,所谓新乡绅回乡,都应与家族谱系、现有政权形成合力。 文化,是文化和氛围留人。让农村变得可爱起来,需要一次新文化运动,在破败的基础上重建乡村文化。 中国乡村衰落当然也有例外。广西贺州的毛家村仍能维系一方清净,村里规划有序,自然环保良好,有一口泉水清澈见底。我得出的原因之一是这个状元村九成以上均属毛姓,村里有个毛家祠堂,每年春节,无论多远,无论当多大官,都要回来聆听族长训话,村长书记也在列。这里仍保留着续修家谱、村谱传统,尊老爱幼的传统文化。村里一位94岁阿婆仍在织布。 什么是传统节日?一大家子几十口,烹鸡宰鸭,推杯把盏,共叙乡情,这样的乡村才愿意回去,这样的乡村才让人有归根之感。 纵观南北差异,但凡宗族势力保存较好的南方农村,文化、秩序和传统甚至环保都做得不错;而北方农村尤其是杂姓村落则呈现一派凋敝,村支书一权独大。 当然光靠传统宗族势力是不行的,它有着天然的局限,不接纳外来文化,无法与普适价值对接。 所谓新农村运动,应该是几方合力的结果。新乡绅运动需要农村精英回乡,需要城里同乡寻祖,也需要大学生村官当政,需要复员军人、退休人员荣归故里,共议村事。当然也需要白领社群,有机合作社,欧宁们的NGO,带来全球化之风、新生产模式和新兴变革力量。 但首先还是要爱本身的祖先,懂得感恩与敬畏。试问,有什么能动摇中国人心中的家族根基?祖先在那里,他还会远离吗? 新乡村运动不应是乌托邦愿景,而是中国的现实需要。解决农二代三代进城问题是当务之急,乡村文化重建、让乡村变得有吸引力,更是长远需要,原因是那是我们来的地方。 城市对乡村的反哺,工业对农业的反哺,新世代对传统的传承,才是真正的维稳。 比国家更久远的是民族,比民族更久远的是文化。 了解中国,了解乡土,你就知道家庭、家族、血缘要比文艺更有根、更恒远。现在要修的不是哪个姓的家谱,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大家谱”。否则我们真不知本身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日本工业化走过污染弯路,但最终并未以破坏乡村为代价。从宫崎骏动漫中的乡村诗意,可见乡村仍是诗意的母体。韩国也拍了很好的乡村文艺片。日韩的乡村并未凋敝,并未发生所谓革命,文化得以传承,香火得以绵延。国际上,一度日韩才代表东方。 在台湾苗栗三义乡广盛村,一群年轻人在种糙米,回乡开发有机生活农场。他们是知名大学的研究生,久居都市之后返乡去种田。苗栗的有机模式是一种新机制,是一种商业,也是新一代台湾人对土地价值的回归与社会责任。原本在都市里吹冷气的白领,如今卷起袖子和裤管,成为脚踩乡土的都市新农夫。 广东也有位海归硕士放弃高薪工作回乡务农。2006年,陈健永从澳大利亚学成归国,放弃证券公司优厚待遇去务农。“留学3年,花费70多万元,然后回来经营果园?”2008年11月,父子俩顶着各种压力开干,先后租下了70户村民的200亩撂荒地,开办起了农场。客户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水果”。 苗栗的招牌是有机农业,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农庄经济和观光经济。苗栗保有1083个世界第一。苗栗要向世界推介,每年都要开国际派对,并曾请国际三大男高音来站台。古朴的民风和原生态经济吸引了世界的目光。诚如“山水米”创始人叶淑蕙所称:越是在地的(本土的),就越是国际化的。 都市新农夫们的乡土实验颇具代表性。反哺已成当下台湾新潮流。我听到一个传奇故事,说一位父亲送子留洋,可儿子学成之后帮他务农,父亲质问“你回来干什么?”儿子用从海外学来的市场理念和新型农业模式,打造出了有机农产品,市场叫好,于是父亲心服口服。 台湾学生仔为接受农村文化启蒙,利用寒暑假,以不同主题(举个实例“腌咸菜”)进入农村生活,体验不同的生活模式、思考农村与都市发展之关系以及粮食自给率与食物文化的关系。而大陆的学生娃学习紧张,报奥数还报不过来呢,哪有空啊。 如果我们失去了对土地的责任感,也失去了对乡土的亲近感,失去了对祖上的敬畏,我们会变成什么人?当然,恢复对土地感情的根本在于土地制度的改革。 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中国大陆每年农药中毒事故达十万人次,死亡一万多人。农药化肥的慢性危害更干扰亿万人的激素平衡,影响男性生育力。失去对土地的敬重,将几千年来干净无污染的土地,在一两代人间快速地毁坏,教后人情何以堪? 请问你有谦恭有礼的文化吗?你有淡定安宁的乡村吗? 先从感恩和敬畏做起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