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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曾:不在远方就在去远方的路上

时间:2009-03-30 00:44 来源:《读者》原创版09年第6期 作者:大卫 点击:
海湾战争爆发前的唐师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拍摄了数百张反映海湾局势的照片,其中《德奎利亚尔访问伊拉克》为国内外多家报刊采用。

海湾战争爆发前的唐师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拍摄了数百张反映海湾局势的照片,其中《德奎利亚尔访问伊拉克》为国内外多家报刊采用。

唐师曾小档案

唐师曾,新华社摄影记者,毕业于北京大学,1990年独自潜入伊拉克报道海湾战争;1991年—1993年任新华社驻中东记者;2001年当选全国十大新锐青年;上过战场,攀过珠峰,下过死海,探过南极,曾深入可可西里,与荒凉相互考验,喜高科技,爱知行合一,装备一流,博客一流,驾车水平一流,生病一流,因病而得“光头一流”之名;著有《我从战场归来》《我在美国当农民》等书多种,数次驾车走天涯,江湖人称“唐老鸭”。

在一个大风的下午,我去采访“唐老鸭”,穿过奥林匹克公园时,那些整齐的林子,光秃秃的。倘在秋天,途经这个林子,当会遇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车鸣滚滚来……但此时,这些站得笔挺的树,仿佛入场后忘了退场的运动员,观众都撤退了,他们却依然在此坚守,好像还在等着领取太阳这块金牌似的……穿过“水立方”的时候,我想,将要面对面的唐师曾又何尝不是个立方体?他是一名穿行于枪林弹雨中的记者,是沐浴于墨香中的畅销书 ,也是电视片策划人,甚至是优秀汽车驾驶员……他爱动,可以这样说,他天生就是一个动词,叫他“动立方”,怕也并不为过。与他名声一样了得的,是他那著名的光头,他在远方或者前往远方的路上,不停地晃来晃去,在许多地方留下车辙与脚印。暮色里的“唐老鸭”,身子靠在沙发里,那种很舒服的姿势,仿佛一本摊开的书,且是线装的那种,越读越舒服。

他总是动不动就提到那些让他引以为豪的笔记本电脑,照相机,甚至提到他那也相当有科技含量的裤子,“不会丢东西”。多年的驻外记者生涯,使得唐师曾对高科技特别偏爱,他在采访中不止一次说,世界是平的,伸手可及。

第一,不死;第二,不疯

《读者·原创版》:看到你,我总想到著名战地摄影记者卡帕的那句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现场不够近。”你与海湾战争的零距离接触有着怎样的传奇?

唐师曾:没有传奇。之所以去了前线,是机缘也是努力。199082日,我在可可西里随科考队考察,有一天晚上在帐篷里,突然听到“美国之音”报道说伊拉克吞并了科威特,心里一惊,突然有种预感,中东要打一场仗,且是大仗,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要去经受一次战火的洗礼。

《读者·原创版》:新华社记者那么多,怎么选上了你?

唐师曾: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年轻,不怕死,没有妻儿之累,父母也不需要我供养。199012月,通过严格的考核、筛选,我成了182名新华社摄影记者中唯一的“上帝选民”,潜往巴格达。

《读者·原创版》:潜往?

唐师曾:是,潜往,不是前往,潜往比前往要低调、含蓄一些。因为除了美国总统老布什和他的几个核心幕僚之外,谁也不知道海湾战争是否会爆发,何时爆发,甚至会不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有,那时我们国家改革开放时间不是太长,还是“冷战思维”。海湾战争爆发后,国内在很长时间里只把我的稿子当做“参考消息”,不公开发表,怕引起恐美情绪。

《读者·原创版》:你曾给自己定了两个规矩:第一,不死;第二,不疯。

唐师曾:是啊,哪能死呢?不是给自己戴高帽,我不是自己去的,是政府选派去的,我是真正的12亿分之一,是“上帝的选民”;子弹嗖嗖,炮声隆隆,甚至贫铀弹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想疯很容易,但疯了就不是唐师曾了,再说了那时我还没有儿子呢,哪能疯啊……

《读者·原创版》:你曾在以色列哭墙前许过3个愿,用的还是英语?

唐师曾:那时中国跟以色列还没建交,当地一个犹太女孩子带我去哭墙,我很自私,当时灵机一动就许了3个愿:当个好记者,这一点是自我要求的;娶个好姑娘(复数),这是要求别人的;生个好儿子(复数)……

《读者·原创版》:你要求的是复数,其实在前线,你却是单数,你在特拉维夫的14天里,从未进过防空掩体。当特拉维夫响起空袭警报时,你却跑上希尔顿饭店的阳台,拍摄“飞毛腿”和“爱国者”在空中掰手腕的镜头。

唐师曾:那时根本没有“死”这个概念,我是单数却又不是单数,因为我的身后站着我的祖国,我不能给中国人丢脸。记得1991214日,那是西方的情人节,也是中国的大年三十,我独自从特拉维夫到耶路撒冷,以色列新闻检察官看到我,挺吃惊的,冲我竖起大拇指:“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祝你好运!”

《读者·原创版》:在海湾战争的炮火中,你度过自己的30岁生日?

唐师曾:19911月,我单枪匹马从伊拉克到以色列,再从以色列回到伊拉克,是唯一一个往返交战双方的摄影记者。生日那天,炮火仿佛烛光,把太阳这个生日蛋糕点得金黄金黄的,弄得我要流泪。

《读者·原创版》:有网友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唐老鸭”,真的吗?有没有让你感到最恐怖的事?

唐师曾:老有人这么问我“最”什么的,不存在“最”,因为已经习惯了,我在国内跑公检法,所以习惯了。

《读者·原创版》: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唐师曾:这个危险性,实事求是地说还不如1990年我去可可西里。在战场上,受伤肯定会有人急救。但可可西里是无人区,那才是真正的危险,感冒几个小时就有可能患上肺水肿而死,就是开车,也得几天几夜才能走到青藏公路。平时在土路上,车子本来就开不起来,更何况可可西里根本就没有路,并不像现在又是保护区,又有青藏铁路。

《读者·原创版》:你在中东,据说经常让镇静剂和兴奋剂在体内轮流上岗?

唐师曾:是,这就是战争的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二战”时候的那个兄弟连,每个哥们儿腿上都绑有毒品,这可不是方便吸毒,而是救命,万一被子弹打中了,可以吸一口止疼。同样的,在中东,如果马上要睡觉,就要吃大剂量的镇静剂;如果开车很久,就要吃大量的兴奋剂。或许,这些都给身体埋下了病根。

《读者·原创版》:有人说你在前线挺狡猾的?

唐师曾:谢谢,这是对我能力的最大表扬。在战场上,没几把刷子怎么混啊?说我见异思迁,上午还搂着阿拉法特呢,下午就搂着沙龙了。我跟你说,有一次在利比亚,相机被没收了,还挨了揍。吃一堑,长一智,后来我就在相机里插一张我搂着卡扎菲的合影,这招还真管用,有一次被逮着了,他们本来要曝光我的胶卷,一看我跟他们领导的亲密合影就还给我了;而我从利比亚到以色列后又被人给逮起来了,看到那照片了,觉得我是恐怖分子,他们就大骂卡扎菲,我说你们之间有矛盾是因为世界观不同,不交流怎能不掐架?好在以色列好多军官见多识广,他们琢磨我的话有理,就放了我一马。

我喜欢,我擅长,我谋生

《读者·原创版》:你的博客叫“一个人的远行”,你似乎总是在路上,有人把你称为“行者”。总是在路上是你的职业习惯还是天性呢?

唐师曾:天性。由于天性才找到这个工作,一个人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必须有3点:我喜欢,我擅长,我谋生。如果只是喜欢不擅长,让你当奥巴马也干不了那活儿,你也喜欢,也擅长,也当了,但如果每个月挣的银子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也不行。找职业不是当志愿者,所以找职业必须是喜欢,擅长,谋生。

《读者·原创版》:你当初在大学里面学习国际政治专业,这个专业是你喜欢的吗?

唐师曾:不是,我认为大学里面学的东西跟以后所从事的职业可能没有关系。]

《读者·原创版》:你在政法大学做了4年教师,后来去了新华社。

唐师曾:我喜欢走,还有我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这在学校是不适合的。季(羡林)先生教导我一句生活秘诀叫“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在学校里,学生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好多话都说出来了。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初期还不像现在这么解放,好多话是不能像现在这么说的。

《读者·原创版》:你对现在的青年人,特别是大学生交朋友有什么建议?

唐师曾:交朋友首先是看人,而不是看有用没有用。英文有一句话叫:在需要时能够帮助你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爱情特重要,仅次于死亡

《读者·原创版》: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很多人: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友谊?

唐师曾:应该有。因为友谊是友谊,男女之间一般来讲是爱情或者情欲,但也不排除友谊。因为友谊跨越性别、年龄、民族、国籍、宗教背景。如果说要把友谊很简单地定义为只有男人之间或者自己的校友之间,或者自己的群体,自己那个村子,那就是很狭隘的了。

《读者·原创版》:男女友谊总是让人想到爱情,爱情在人的一生当中重不重要?

唐师曾:重要,非常重要。爱情一般会跟婚姻连在一起,爱情往往要发展到婚姻(或事实婚姻),紧接着发展到生育。一个完整的爱情是从两情相悦到互相吸引,到互相追求,到生儿育女。为什么我说重要呢?因为友谊不涉及生儿育女,爱情则涉及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我们父辈那一代的婚姻,不管他们相爱还是不相爱,有一个事实就是制造了我们,当然,我们也承担着要制造出比我们更优秀后代的义务,所以我认为爱情特重要,在人的整个一生中仅次于死亡。

《读者·原创版》:我有一张照片,就是你的孩子在你的肚子上爬着,那时候还是一个婴儿。

唐师曾:那个时候前妻住院,有一段时间是我带孩子。我是个懒人,孩子由于有先天的免疫力,刚生出来的前几个月不会生病,所以,我带他的办法最简单。我在宿舍里面,只穿一条短裤,把孩子放我身上,他跟我的体温是类似的,煮一锅粥,他吃,我也吃,我都不用碗。如果他尿了,拉了,到卫生间拿水一冲,我也懒得擦懒得洗,我觉得那水不烫,他就不会烫,而且小孩拉屎、撒尿的时候,是他觉得最安全的时候。小孩趴在我肚子上,是一种生命互相依存的过程。煮好的牛奶倒一点在手背上,如果不烫就可以喂孩子了。

《读者·原创版》:在以色列哭墙前许过3个愿,如果现在让你重新许愿呢,且只能有一个?

唐师曾:那就是健康。

《读者·原创版》:说到健康大家非常关心你的身体状况,网上有很多你的“粉丝”,为你心焦,为你祝福,很多人还想嫁给你(笑)。

唐师曾:哈哈,嫁给我就会后悔了,对有这种好心的人,我都是谢绝,有时我也没有办法解释,越解释越麻烦。她在狂热之中,你跟她说“不行,我不好”,她会说,就喜欢你不好,一旦交往了就会失望,我不喜欢破坏友谊。

《读者·原创版》:你觉得婚姻当中,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唐师曾:我认为是性格,如果两个人都是很强势的性格这就很麻烦。至于什么模样、财富都不是那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性格,不能两个人都是刚性的。也许恋爱的时候会装,能装几天,过两天就原形毕露了。我肯定是很刚性的,如果你让我特温柔,那就不是我了。

《读者·原创版》:婚后你最担心什么?

唐师曾:担心“绵羊变老虎”。海湾战争的时候,我住在一个新华社同事家里面,我问他,如果战争中不死,以后我结婚、恋爱,我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说千万不要找“绵羊变老虎”的,我当时没觉得这话有多重要,也没有当回事。因为热恋的时候,谁都会装一段时间,但是即使装的人,心里也明白对方是什么样。有一句话,过早开花往往结出苦果,我觉得人还是要尊重自己的天性。上帝造出每一个人来,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用处,你不能说自己非得不怎么样,要怎么样。

《读者·原创版》:你对女性怎么看?

唐师曾:女人很重要,就如郭沫若的《棠棣之花》里说的:要有好的母亲,才有好的儿女,有了好的儿女才有好的国家。

《读者·原创版》:看到美女动心吗?

唐师曾:很动心,当然动心了,谁不喜欢美的东西呢。

《读者·原创版》:你觉得你生命中最影响你的女性是谁呢?

唐师曾:我妈。那是我一辈子无法报答的人。

喜欢思行合一

《读者·原创版》: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唐师曾:我喜欢思行合一。改革开放30年,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思行合一、有执行力的人,而不是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整天开会瞎白话,我们不要开会,我们不要异想天开,我们要的是行动,行动哪怕有失误都不要紧,所以应该是行动第一的。所以我把思和行叫做思行合一,我的博客上有一幅图,一个人骑匹骆驼,一边走,一边拿望远镜看,一边若有所思,是think and work

《读者·原创版》:是不是王阳明提倡的那种知行合一?

唐师曾:对,实际上是。我认为知还有更深的哲学的意义,我思就是我想,就是think,想想再走,走走再想想,如果一味地走而不思想,那是一台机器,如果光想而不动,那就是个木桩。

《读者·原创版》:你有偶像吗?或者说对你影响最大的人。

唐师曾:那就是卡帕。那种心灵自由、有伟大追求的人,可以把自己的一些小利益放弃的人。

《读者·原创版》:就是那个“匈牙利出生、德国上学、法国谋生、西班牙内战出名、北非跳伞、诺曼底登陆、在巴黎和英格丽·褒曼恋爱、加入美国籍、在日本上班、在越南被地雷炸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按了一下快门的战地记者?

唐师曾:是,我把新浪、雅虎的信箱都用卡帕来命名,用卡帕做我的生活的发动机。

《读者·原创版》:像他那样做一个自由的我?

唐师曾:是,就是《共产党宣言》里面说的那种,“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

《读者·原创版》:有没有绝望的时候?

唐师曾:以前绝望过,差一点自杀。未遂。

《读者·原创版》:你抑郁过,和崔永元一样,跟著名的小崔同志住同一个医院?

唐师曾:在云南。对生活和工作都绝望了。其实从海湾战争以来就有了,医生说是持续紧张压力综合征。我常年一个人开车,穿越危险的地带,早上在埃及,晚上就到以色列了,一个人开车,拍完照片还要写文章,写了文章还要写书,长期处在持续紧张的状态,人不畸形都不行。

《读者·原创版》:持续了多长时间才好?

唐师曾:说实话吗?我认为治不好的。

《读者·原创版》:现在还抑郁?

唐师曾:对,永远有危机感,惴惴不安感。

《读者·原创版》:小崔说他治好了。

唐师曾:哈哈,如果他说自己治好了,我认为他才是病得更重了。

《读者·原创版》:那你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唐师曾: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认为我没有病,我认为他们有病。小崔我就不去说了,一说就特痛苦,很激动。

《读者·原创版》:在新华社记者中,你的科技含量最高,科技改变生活,其实科技也改变了你,你有没有想到100年之后的人类是什么样子?

唐师曾:科技在人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但是这永远不能比人性更重要。如果它比人性更重要了,那就是机器人的社会了,人也不干了,人会始终坚持让人在世界中占主导地位。从目前来看,有意识的、连贯的、完整的在地球上生存发展的生物还就是人,你不能说是海豚,不能说是大象,不能说是狼,也不能说是猴子、猩猩,除了人还是人。人始终是地球上的主人,但这个主人也应该尊重科学、尊重宗教、尊重文学,也尊重其他生物,包括蚂蚁、大象什么的,同样都尊重。

《读者·原创版》:科技以后会不会改变爱情?

唐师曾:现在已经改变了,比如说网恋,视频甚至裸聊什么的,人之大欲存焉,不管他们有没有爱情或者爱情成分。但是,这些东西无论怎么创新、改变,人都得从机器前走开,回到现实中,一对一地在那儿亲身体验。否则,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高科技大多是锦上添花,人类真正的恋爱应该是人性的、抛开这些机器的。

《读者·原创版》:最后一个问题,“唐老鸭”这个绰号怎么来的?

唐师曾:不知道怎么来的。你们都叫我“唐老鸭”,我也很无奈,因为叫久了我想否认都否认不了,但有一点,我这只鸭子肉烂,嘴不烂,特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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