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宣布：长篇小说是19世纪的产物，21世纪是写实的世纪，诚如是。近年来，像《人民文学》《中国 》《厦门文学》等纯文学刊物都竞相开设了“非虚构”栏目，嗅觉灵敏的艾璞旋即出版散文集《月光走过心灵》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我的印象中，艾璞是个诗人。当他转向写散文时，笔底免不了诗性的痕迹。用“诗性”来修饰他的散文，是褒是贬，就看站在哪个角度来评判了，这是后话。

　　纪实写作已成了一个全球性的文学现象。这些年来，我读过出自公安 笔下的散文集有20余本，其共性是彰显人民警察核心价值观。如今言说艾璞的散文，不想再围绕主流意识做文章，而就个人的旨趣说两句。

　　一般来说，人们总是倾向于阅读与自己的人生体验有某种亲近之感的作品。《月光走过心灵》共分四辑，我最喜欢要数第二辑《故乡怀旧》。初读时，发现《粘知了》和《乡趣童玩》是带有体温的记忆，既具有个体性，又具有普泛性，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委实有趣的粘蝉、捞鱼、捕蟹又浮现在我的脑际，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艾璞的童年和我的一样，无忧无虑，没有倾轧的人际关系、没有闹心的名利包袱、没有烦人的生存压力，我们不怕酷暑、不厌脏水、不惧蛇咬。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只要上树下水就会有收获，或鸟或虾。换言之，那时我们坚信付出与得到成正比，付出了午睡、汗水和体力，就能得到想玩、想吃的东西。如今，虽说脑体倒挂不再时尚，然而，付出与得到却依然不成比例。窃以为，艾璞往事重温不仅仅是对岁月流逝的感慨，而且蕴藉着对现实的喟叹。这也许是我的误读。

　　当下，科技理性让人们享受物质层面巨大飞跃带来的诸多益处时，但同时造成了人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对人生荒诞感的加剧，对人类前途的担忧。就拿《豆腐》一文来说，文化含量颇丰，先从豆腐的起源写起，接着说“我”亲眼目睹并参与豆腐的制作过程，细节到位，以至于煮水的温度都收入囊中，不亚于说明文。如果仅仅是一篇科技说明文，那就毫无艺术性可言，它断然不能让我刻骨铭心，其可贵之处是作者将这制作豆腐的日常琐事与宏大的公安工作结合起来了。如“在派出所工作时，我烹饪的拿手好戏是鱼头滚豆腐……豆腐要一点点用手掰，不要用刀切，这样才入味……”艾璞笔峰一转，“这时如果抓到犯罪嫌疑人，审讯的效率也高了不少，脑子特别管用，难道是吃了鱼头里的脑白金变聪明的缘故？同事们也对我的独家秘笈赞不绝口，说有口福。”说它幽默也罢，搞笑也罢，人生况味尽在其中。现在的豆腐制作倒是实行了机械化，何须“我用勺子装着半勺黄豆加一定比例的水，倒进石磨石上的一个小洞”？在文学中，散文是最见性情、看斤两，最来不得虚伪，作者的真诚就在里间。随着时代进步，制作豆腐的力气是省了，食欲却大为减退，这就是悖论。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好几次曝光的豆腐坊的新闻，卫生脏得要命，苍蝇横飞，在厕所旁边制作，看了就不想吃豆腐。”食品安全问题在我们的童年时代闻所未闻，可是，今天毒奶粉、毒大米之类的频发事件触目惊心，人类的生存处境并不乐观，由此可见，艾璞忧国忧民的情怀蕴藏在字里行间。

　　《豆腐》中有关豆腐的制作过程精细，知识性颇丰。随着科技的突飞猛进，豆腐制作流程恐怕要消弭于民间，在此，我们还要感谢艾璞的前瞻意识和先见之明，是他用亲切活泼的文字为世人传承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于是，我不得不对弥漫在艾璞文字间的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抱有深深的敬意。

　　《茶经》与《豆腐》同类，皆可划归文化散文之列。两文都记述了“我”与堂哥的友情或亲情，富含温暖，感情真挚。不同之处，前者的闲笔不闲、知识点更多。话说《茶经》中的两处闲笔有些别致，非他人笔下所有（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我”与堂兄去采茶，却遇见两条蛇交配。“我们吓得回家吃长寿面压惊。大人说这样不会在夜里做恶梦”。这与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长妈妈讲故事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么？迷信也罢，传说也罢，如此之类的非理性书写在公安 笔下实在鲜见。还有一处闲笔是“我”携带茶叶过安检，安检人员尽忠职守，而“我”据理力争，埋怨安检人员智力低下。过后，“我”又反省自己。散文的功能在于记录。此文实录往事，反刍个人记忆，反思自己缺乏耐心，这需要何等定力和勇气，不简单！人的可悲之处是唯我独尊，总是寻找别人身上的问题，极少检视自己的毛病或缺点，艾璞开始说不了，可喜可贺！

　　至于《茶经》中的知识点就更多了，譬如常喝茶可以减肥、茶叶中的生物碱减少钙的吸收等。这一些，都蕴含一定的科学道理，体现了作者知识的广博。

　　艾璞的散文除了知识性之外，还有趣味性，在《粘知了》《乡趣童玩》和《冰棒》等篇什中尤甚，在此不一一列举。

　　以我个人的审美眼光来看，《风雨人生》是文集的扛鼎之作。热读之时，我不以为然。因为这个题目大众化，不新鲜，简言之，题目不具陌生化，不能抓取读者眼球。待我冷读之后，才发现它是作者人生的缩影，具体而微。它的妙处不仅仅是含有非理性元素，诸如母亲在菩萨面前烧香为“我”祈祷，更主要蕴含复杂的人性况味。且说“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正为自己的一个想法洋洋得意，突然脚崴了。从中，我读出了共鸣，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如此现象，怎么用科学解释呢？只能说这是命运无常、人生多舛的表症。而且，作者写崴脚侧重于听觉，“听到左脚内部传来清脆的‘咔嚓’声，我驿动的心狂跳不已，我清楚地知道，我身体内部的骨头可能有两块不听话地移位了。”艾璞用看似轻松幽默的语言实录沉重的记忆、书写沉重的肉身，文学味和人生感悟自然不俗。

　　艾璞散文集《月光走过心灵》中无论是写世道人心，叙家国大事，还是记一已喜忧，都可看作一个时代的文化留存。它之所以使人留恋，让人震撼，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作者对人生的思考较为透彻，具有鲜活的、无可置疑的真实力量。无怪乎鲁迅先生说：“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

　　艾璞散文集实录个人记忆，心怀强烈的责任心和道德感并用心思考中国的现实问题。如《从纪连海事件看杭州警方的文明执法》《真正把群众的事放在心里》《教授》等即是典型篇章。在这个转型期的国度，因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和西方后思潮的影响，一些文化人完全丧失了责任担当和基本的良知，进入一种消费主义和自说自话的境地。可是，艾璞仍然在坚守，坚守自己的良知，严守自己的道德底线，也许是警察职业身份使然。

　　走笔至此，还得做到首尾呼应。既然艾璞以作诗起家，诗性的痕迹在其笔下就免不了，文中留下想像的空间或回味的余地理所当然。可是，《鼠缘》一文，却有蛇足之嫌，后两段议论话语完全可以省掉。否则，与诗家讲究语言的精练相悖，想像力也会大为减弱，不妥，不妥！

　　张友文简介：自号功不唐捐斋主，笔名碰乡、永伏，湖北省荆州市松滋（县）市南海镇永福村人，系湖北省 协会会员、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化理论研究专业委员会（协会）理事。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二级警督。主办公安文学网：http://youwen2039.blog.163.com/ 。出版三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聚焦公安文学》（湖北警官学院院级重点项目）和《盘点公安文学》（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