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批判的态度对待中国历史—读赵树义孤独三部曲之一《裂帛书》
时间:2012-09-09 23:48来源: 作者:张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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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赵树义的新作《裂帛书》时,我正在写关于传统诗歌的系列短评《用解析的方式对待传统诗歌》。我的这个系列短评旨在通过对古典诗歌和诗人的具体分析,呈现中国古代诗歌在极端权利话语体系下所遭受到的整体扭曲,而赵树义的长篇历史叙事诗《裂帛书》的题旨和
读赵树义的新作《裂帛书》时,我正在写关于传统诗歌的系列短评——《用解析的方式对待传统诗歌》。我的这个系列短评旨在通过对古典诗歌和诗人的具体分析,呈现中国古代诗歌在极端权利话语体系下所遭受到的整体扭曲,而赵树义的长篇历史叙事诗《裂帛书》的题旨和我的思考基本相当。
《裂帛书》全诗1700余行,分七个篇章,除开头和结尾两个篇章外,中间五个部分的主要内容包括皇帝、与皇权接近的女人、诸侯、技工和人民。全诗内容丰富,结构完整,组织严密,感情浓烈,气脉畅达。赵树义笔下的历史是他眼中的历史,他通过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一系列诗化描述,表达了他对绝对皇权的憎恨,对正史真实性的怀疑,对极权扭曲下人物命运的不满,以及对轻如尘埃般的平民百姓的同情。
从本质上来说,中国的历史其实是一部权利争斗史,阴暗、残暴、血腥,虽然正史的表面雍容华贵,中国的文化装作是温柔敦厚。
中国的统一应该是从秦始皇正式开始的吧?因为,他用武力消灭了六国,结束了诸侯混战的局面,统一了国土,统一了度量衡。但是,这个时候的庞大帝国,在秦皇帝的眼里,也不过是他的家,是他自己的私有财产而已。“遥望黄河一样长长的墙,始皇帝不由把国当成了院/把院当成了家,始皇帝修建了一座很长很长的墙”,赵树义在评论秦始皇时这样说。因为迷信武力万能,于是,这个空前统一的帝国,由于绝对的残暴,只三十年便就彻底崩溃了。希望能够千秋万代地把家业传给子孙,不惜代价去修的院墙长城,这个时候也只留下讽刺的意味了。汉朝的皇帝聪明,学会了两只手做事情,一手软一手硬,软的骗,硬的吓,于是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儒家便正式登场演戏,法家则是幕后的主持人。对于这段历史,赵树义的叙述非常诗意:“泗水亭长肩不扛鼎,臂不弯弓,仅手举三尺青铜/年过不惑的他星夜走了很远的路,那一天,他喝醉了/在梦中杀死一条蛇。那条蛇冷冷的血喷上他的胸膛/他登时通透了治人驯马奥妙:一撇是马鬃,一捺是缰绳。”两面、狡诈是曾经泗水亭长的汉高祖的最拿手好戏。持续、强大的汉家王朝为大一统的国度树立下了成功的典范,于是在后来的历朝历代中,两面、狡诈就成了皇帝成功的必要素质,法家搭台儒家演戏,则成为了国家的基本策略。
在绝对崇高的皇权体制下,肯定暗藏的也是绝对残酷的权利争夺。在这这种持续了两千多年的社会形态中,形形色色的权利斗争,不仅把诸侯卷了进去,甚至皇权边上的女人也遭到了极度的扭曲和变形。“正午的寂静明亮,石板上的豆荚突然爆裂,那一瞬/谁心惊肉跳?深夜的火光幽深,一群豆荚噼啪作响/那一瞬,亡命天涯的霸主多像失足滚落的一粒豆子!/一阵阴风将你莫名吹走,你不再惦记宫廷弯曲的炊烟/抢椅子的游戏很古老——从燃煮豆子始,到点数豆子终”。这是作者叙述春秋五霸晋文公故事的开始。晋文公重耳早年为了躲避兄弟的残害,从而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逃亡生涯,最后终于夺得王位,并成为春秋时期第一强国的缔造者,开创了晋国长达一个多世纪的中原霸权。是的,皇权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也都只有这一种选择!重耳是强者,是成功者,所以在历史上名声显赫。还有,在绝对男权的中国古代,竟然还奇迹般地出现过一位唯一的女皇帝!女人在古代男人眼里,只是一个繁衍后代的工具,或者,只是显示地位和财富的一种方式。皇家的女人,虽然有皇帝光环的辐射,比平民的社会地位高了一些,但是,在皇帝的眼里,也仅此而已。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争宠而进行的明争暗斗本已相当激烈,最要命的是,万一皇帝驾崩,你还得跟着殉葬,或者以另一种形式殉葬——剃发为尼,我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就经历过这样的命运。不是死,就是活,绝对集中的皇权体制中,命运不会给你另外的选择,武则天就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最终成为活着的成功者。“没有人天生就是阎王/法官或牢头,武媚娘游走在阴冷潮湿的宫殿/隐于若明若暗中的囚徒拥有勾践卧薪尝胆的品质”,赵树义在评价则天皇帝时这样总结。
在中国历史记载中极少有个体平民的出现,百姓从来都是作为一个集体符号存在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就是平民百姓的集体命名!一滴水是什么?于舟能起到什么作用?尘埃而已!人民是我们现在对所有平民百姓的称谓,知道这个词最原始的意思是什么吗?“西周市场正买卖五样东西:牛马、兵器、车辇、珍异/还有人民。人民者,奴隶也!一个锃亮的名词天生弱势/她与牛马混迹一起,低过牛马”。赵树义考证了人民一词的原有意思后,不禁如此感叹。“哦,手摇折扇的大人!我不曾说过你是一个夜间放火的人/不曾说过你是一群夜间放火的人……后院火光如昼/前庭的磊落如鲜亮的朝服,如悠然的帽翅,如饱满的天庭”。在我国的历史上,从来都是只准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放火的人也从来都是装得文质彬彬的。可怜的中国人民如果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不反抗,活着实在痛苦。怎么办呢?演戏,看戏!“黄袍何曾昏聩?看戏人看到白脸牙根就恨得痒痒的/黄袍看见咬牙跺脚、唉声叹气的看戏人心底就暗中怒放着”,“譬如在黄种的族群里/你可曾看见一个脸黑似铁、额头上长着月牙的人?/翻遍出土的文物,你可曾看到龙铡、虎铡或狗头铡?/包大人究竟是官家炮制的烟幕,还是民间臆想的青天?”中国的皇帝和权利掌握者很聪明,利用戏曲这一艺术方式,就把人们糊弄住了。千百年来,可怜的中国老百姓就只能依靠这一种幻想的方式,来麻醉一下痛苦的心灵,发泄一下心头的郁闷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业,把家业最大程度地留给子孙,想尽各种办法来维持社会整体的稳定和平衡,包括文化理念和体制的设置,比如,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体系,就是一种典型的对百姓进行精神奴役的文化工具。“修习礼仪的诸子百家多像一只只刚破壳的小鸡/抬腿,振翅,啄食,鸣唱,一招一式,彬彬有礼/昂首挺胸,天鹅模样。其实,这是王的版图,凤的园林/凤鸣岐山也罢,雄鸡一唱天下白也罢/百姓该种地时还得种地,该纳粮时还得纳粮”,赵树义如此审视着中国文化的缘起,而中国的文化和文化人的确距离老百姓一直都是很遥远的。中国文化从一开始就是为王权服务的,虽然表面上看似为百姓说话,打着以民为本的旗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国的文化人是受皇权雇用的一群玩制衡术的人,是维护舟和水平衡的水手,是高高凌驾于百姓之上的一群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中国的封建制度才得以持续两千多年。
中国的历史其实质就是被绝对的皇权所控制所扭曲了的历史。在绝对集权的封建体制下,所有的人物都是扭曲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变形的。当下,是我们应该彻底看清这一切的时候了!
在《裂帛书是什么东西》一文中,赵树义这样说到:“《裂帛书》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正像她的名字所暗示的:一堆碎裂的布而已。一语成谶,在历史中应验过的,在生活中也将应验。当我提着鞭子抽打历史的时候,也在抽打自己”,“与历史对抗就好比自虐或自戕,这或许就是一个诗人的担当”。解剖历史就是解剖民族,也就是解剖我们自己,这是万分痛苦的一件事情,而在当下,它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情,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我们的民族要前进,要跟上世界的步伐,一定要把自己身体上的赘肉、腐肉割掉才好,虽然这个过程是极度疼痛的!
我的《用解析的方式对待传统诗歌》系列短评,现在写了三个诗人:杜甫、李白和屈原。我说杜甫的沉郁表面上是一种艺术风格,其实质是两种矛盾理念的冲突和心理纠结,他既要爱家爱民,又要爱国爱皇帝,但这两个是根本矛盾的事情,不能统一,所以他精神和人格分裂,抑郁不堪。我说李白不能代表中国诗人,他是一个个人主义者,是一个狂妄的幻想者、一个酒鬼、一个攀附权贵者,人们喜欢他是因为羡慕他,是因为人们自己是一群被控制被压抑的儒教囚徒。我说屈原是一个被权利话语体系利用了的精神洁癖者,封建政权掌握者赞赏他被楚怀王戏耍了之后的表现,喜欢他忠心耿耿的傻样,恋恋不舍的可笑样,郁闷自杀的可悲样,所以就极力推崇他的人品,支持他的投江自沉,以求在后世为子孙们复制无数这样的人。
当我把这个系列短评陆续贴发到今天论坛上的时候,不料,却引发了人们强烈的不满和责难。对于这些中国古代塑造的文化大神们,你必须磕头,必须礼拜,必须五体投地,用客观的态度分析一下他们的人格和事情的经过,人们就受不住了,认为是亵渎了他们的神灵!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奴化教育多么成功,奴性已经渗透到国民的意识深层,成为国民精神的一个部分。
唉,要做到正确认识我们的民族文化,摆正曾经被封建集权所扭曲了的东西,去掉我们民族文化身上的赘肉和腐肉,在体制问题没有根本解决的当代,谈何容易!
2012-8-12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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