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拿到书,都会习惯性地看看作者介绍。甚至是自己早就熟悉了的作者,也从未略过这一步,当再一次看到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字句,阅读还未开始,心里就已升腾起喜悦与感动。 看过史铁生的简介,心中的感动尤甚。作者的轮椅所行过的,是一条多么艰难又多么光辉的生命路途啊!生命里几乎三分之二的岁月,不得不与病魔作伴同行,还要一路忍受病魔那无休无止、花样迭出的“恶作剧”。漫长的时日里,病痛时不时就没头没脑闯进身体,这长年累月的疼痛与煎熬,作者是靠着怎样超乎寻常的耐力,多么顽强的意志,一路笑着走到了今天;并用他那生花妙笔,用那暗夜里如夜光蝶自由飞舞的思想碎片,编织就一个光彩夺目的锦绣华图,飞舞出一曲吟唱着自由与爱的、昂扬激越的生命乐章! 对于那磨人的病痛,作者在书中这么说:“有一回记者问到我的职业,我说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这不是调侃,我这四十八年大约有一半的时间用于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来,成群结队好像都相中我这身体是一处乐园,或许‘铁生’二字暗含了某种意思,至今竟也不死。”一件让一般人甚至痛不欲生的事,就在作者轻描淡写下,“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话语背后,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惊涛骇浪,面对这样坚韧而超脱的心态,已经没有了追究的必要。生命仍在继续,哪怕“明日阴晴未定”,也绝不错过今日的“片时欢笑且相亲”!“幸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干嘛要因为病魔的恶意打岔,而送上自己的好心情呢?再多的痛,也要骄傲地笑着面对,不让病魔的企图得逞! 读完全书,你完全看不出,这是作者在病痛的间隙写下的哲思妙语。字里行间,洋溢的是生的美好,是对人性中善的赞美、恶的披露。作者那朴素而透彻的话语,让你感受到的,甚至是轻松自在。没有病魔的纠缠,没有痛苦的羁绊,扑面而来的是俯仰天地的无拘无束,是乘物游心的酣畅淋漓。读着文章,心里涌起的,唯有深深的敬畏。 作者那浅白、睿智的语言,一行行看下去,就如临镜自照。他的谦卑,照出了你的自大;他的坦诚,照见了你的虚伪;他的悲悯,照映着你的自私;他的淡定,照出了你的浮躁;他的达观洒脱,照出了你的怨天尤人;他的视病痛如无物,照见了你的无病呻吟……这一照之下,不免让人汗如雨下,无地自容,但在他那宽容、慈悲的话语里,你更多的感受到如沐春风的美好,和醍醐灌顶的豁然开朗。这样的阅读,是心灵的洗礼,是自我的升华。 看《病隙碎笔》,自己是少有的细致与耐心。那些瞬间击中心灵的话语,反复细读仍觉意犹未尽,索性备了本子,很认真地做了笔记。然而,书还没读完,笔记也才做了一点点,就听闻消息,史铁生因病辞世!看到消息的那一刻,自己下意识关闭了网页,竟然渴望成为那个掩耳盗铃者,一厢情愿捂上耳朵,就认为什么都没发生。 无奈事实已成。心情失落,并没有悲伤,书在这时成了我最好的安慰。看着笔记本上才写下的摘句:“死不过是某一个信号的中断,它‘轻轻地来’,正如它还会‘轻轻地走’。更换一台机器吧——有时候不得不这样,但把消息拷贝下来,重新安装进新的生命,继续,和继续的继续。”心下就释然了。作者只不过是中断了他肉身的呼吸,他的生命,依然在书中,在所有记得他的人们的记忆里,自由而淡定地继续着;所有的消息,也将“以风的穿流,以云的变换,以野草和老树的轻响,以天高地远和时间的均匀与漫长”继续着…… 无法不对这一次阅读,耿耿于怀。果真有那样一双翻云覆雨手么?冥冥之中把这本书推给我,仿佛计算好了时间,不早也不迟。当我还带着喜悦的心情,沉浸在这可遇不可求的感动里,继续着这一场缘起;那双手却又毫无预兆地,捧出一场——缘灭,生生给喜悦浇一盆凉水,警告它该给悲伤让路。 是该悲伤吗? 我望着书,那里有作者写下的答案:“一切物都将枯朽,一切动都不停息,一切动都是流变,一切物再被创生。所以,虚无的悲叹,寻根问底仍是由于肉身的圈定。肉身蒙蔽了灵魂的眼睛,单是看见要回那无中去,却忘了原是从那无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