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就一直认为民间文化是容纳了全部人格的美学。在通读了林兆明先生即将付梓的第五部新书《龙海民间歌谣解读》之后,我更加确信了这一推论。
林兆明先生是闽台民间文学、民俗学的专家。他长期从事民间文学、民俗学的研究和创作,尤其是近几年来,林兆明先生接二连三地出版了《两瓮银元》、《选村长》、《闽台年节习俗》、《龙海民间俗语解读》等多部个人民间文学作品集,在学界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今的三十多年里,我有幸亲历见证了林兆明先生对于民间文学虔诚的创作姿态以及对于闽台民俗的发掘、考证、搜集、整理、传承等方面的勤奋努力。可以肯定的是,林兆明先生撰著的民间文学作品集,所传承的不单纯是一个地域的文化特征,也不单纯是一个地域的民俗观念,更重要的是,林兆明先生的作品,为我们呈现的是更富内涵的一种地域文化的精神,并且在传统地域文化的基础上,赋予了全新的社会文化意义。正如省文联副主席、省
协会主席杨少衡在评论他的作品时所说的,林兆明先生是“于传说之中,表达对文化文明的景仰,传递着这块土地的历史和文化信息。
毫无疑问,林兆明先生的新书《龙海民间歌谣解读》正是“于传说之中,表达对文化文明的景仰,传递着这块土地的历史和文化信息。”
我读书有个习惯,书到手,总是首先粗略地浏览一遍全书,再细读其中的章节。打开《龙海民间歌谣解读》,我最先看到的是林兆明先生在内容编排上,将龙海民间歌谣分为“童谣篇”、“生产生活类歌谣”、“爱情类歌谣”三大类。这种萃取精华、剔除糟粕的归纳分类,相信能够为读者提供更为简洁扼要的阅读空间,也更利于歌谣的传承与弘扬。
歌谣是民间文学体裁之一,又是民歌、民谣和儿歌、童谣的总称。古代以合乐为歌,徒歌为谣,现则统称为歌谣。歌谣按照其流传的内容与形式可分为许多种类,诸如生产劳动歌谣、生活歌谣、爱情歌谣、时政歌谣、童谣、节令歌谣等等。而这些大种类又可以衍生出许多小种类,譬如在生产劳动歌谣这个大种类中,就包含着渔歌、山歌、田歌等多种形式,而单是渔歌还可以衍生出不少无词的号子,甚至,渔歌号子还可划分为长号、短号、拔蓬、打水、起锚、摇撸等等。列举这些,只是为了说明,貌似简单的民间歌谣,实际上蕴涵着太多的东西了。而且,民间歌谣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语无定句,文无定本”,因为歌谣在历代民众的口头传播中,会因吟诵者的记忆障碍、理解障碍、地域障碍、语言障碍而增损、讹变原本的句子,也会因即景、抒情的需要而增添、删改原本的句子、段落,甚至对原本的歌谣进行整体性的改编和再创作。可以说,民间歌谣是地域文化的一种特定的记述方式以及民间集体记忆的呈现。
由此可见,林兆明先生撰著这本《龙海民间歌谣解读》,正是他多年的辛劳和心血的凝集。这是令人肃然起敬的。
打开书本里的“童谣篇”,首先入眼的便是“老鼠仔倌,牵电线,牵牛牵马去上山;……”这样一首在龙海民间流传非常广泛的《老鼠仔倌》,顿时,一股浓厚的乡土气息扑鼻而来。我突然间灵光一闪,竟然记起了我幼年时学会的一首歌谣:“后壁埔,三点半,饲牛囝仔惊落护,赶牛曳港走石部,下头荒,下头港,沿路笑歌仔答嘴鼓,水牛母,水牛公,达驾吃到大腹肚,梨田梨着七八亩,新娘担担去统购。”如今,时光已经流逝了近半个世纪,但那一天学着吟诵这首歌谣的情景却海市蜃楼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孩童时代我寄养在乡下外婆家里,那时我大约还不到五岁,外公给生产队饲养着好几条水牛,外公有事时我就经常顶替他去放牛。那天下午我在山坡上放牛,看着天色变了,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急忙赶着牛群往山腰的一个灌溉站去躲雨。比我早先在那里躲雨的一个村里的姐姐,便当场编排吟诵了这首歌谣奚落我。那姐姐当时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在我幼小的心目中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我感觉她吟诵歌谣的时候,声音非常的甜美,那错落有致和延绵的节奏很吸引我。于是我求那姐姐把歌谣教给了我。
如今想来,那个年代能够编排歌谣的人,应该都是最原生态的诗人了。我也由此相信,童年的经验是造就一个人性情的关键。那时候的歌谣对于我来说,或许就是一连串对无知未来的序曲。
林兆明先生收进书里的童谣,有不少都是我耳熟能详的,诸如《老鼠仔倌》、《点喽点叮咚》、《挨呀挨》、《捂孤鸡》、《风来》、《雨哩来》、《天黑黑》等等,这是一个地域文化的特征,有一种娓娓而谈的调子,它的节奏是根据闽南语方言而定的,语气上似乎略为夸张。但就它的音韵而言,却是毫无夸张的,它的长处就是朗朗上口,熨帖自然,完全像一场陷入自我情绪的、不加修饰的吟诵,更是巧妙地将闽南地方小调的素材蕴于无形之中,使歌谣不仅美,而且也显得厚实。
大体说来,童谣是指传唱于儿童之口的、没有乐谱、音节和谐简短的歌谣,通常以口头形式流传。许多童谣都是根据地域方言中的惯用语逐渐加工流传而来的。世界各国、各民族都有童谣,甚至于没有文字的族群都有童谣。基本上童谣没有很明确的范畴和界限,只要是被儿童乐于接受或模仿,而活跃于儿童口耳之间的,都可以将它视为童谣。童谣通常带浓厚的地方特色,诙谐幽默、音节和谐、形式简短,读来朗朗上口。在我看来,传统童谣当属于民间文学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我仔细地读了林兆明先生《龙海民间歌谣解读》里的童谣篇,发现林兆明先生对于龙海民间童谣的解读,在内容的取材选择上有三个基准点:一是贴近生活、内容浅显、思想单纯。如:《月公公》、《憨憨是》、《捂孤鸡》、《天黑黑》、《客鸟叫》等。二是想象丰富,富有情趣,篇幅简短。如:《点喽点叮咚》、《挨呀挨》、《羞羞羞》、《风来》、《雨哩来》、《臭头仔》、《红拱狮》、《打老鼠》等。三是语言活泼,富于音韵,朗朗上口。如:《玩石子歌》、《叛徒仔叛车车》、《一枝竹篙浮唝浮》、《雷公陈》、《火金星》、《婴仔睏》、《打铁哥》等。可见,林兆明先生在搜集、整理、归纳、解读这些龙海民间童谣时,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这样的呈现也就隐含了一种艺术上的必然。
说透了,童谣的艺术趣味,在于童声的说唱表达与语言韵味的天然乐感,而接下来的生产生活类歌谣与爱情歌谣,则是将民间的说唱艺术推向了一个圆熟之境。
生产生活类的歌谣,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的智慧的结晶,这一种类的歌谣,是人们最真实的生活反映,颇为民众喜闻乐见。它总是与民众相生相伴、形影不离,尤其是富有地域方言韵味的谣曲,总能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甚至,其中的教化意义更是难以穷尽。
爱情歌谣表现的是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感,是爱情追求的一种诉说方式。委婉动人的恋情,微妙复杂的心理,在这些歌谣中有含蓄、隐喻、双关的流露。这种艺术风格的表现多不胜举,我在这里就不再列举了。
总之,歌谣是人类企图强化表达喜怒哀乐等情绪,藉由朴素简洁的口语及自然节奏所表现出来的地域文化现象,真实地概括了这一地域民众的生活面貌。这种人类的天性常因地域环境、地域方言、文化背景、民族习俗、政治时势等而有不同的表现方式,而龙海民间歌谣,经过林兆明先生的再创作并作详尽的解读,这个地域文化的精神也就不再抽象了,它们开始以立体化的姿态呈现在了读者的视野里,于宁静中启动了读者对于地域文化的诗意想象,不但富有艺术性,而且具有了非常厚重的历史价值。
往事如歌,岁月如烟,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真正美好只存在于两个瞬间:一个是我们所热爱的事物即将来临之前的热切期盼,另一个则是回首往事时刹那的感动。我想,每个人心底都一定会有一种不愿轻易表露的怀旧情结,每一个人都会在不经意回首的时候,希望一些过去可以重来,希望一些时光不曾流走。但是,面对现在和未来,没有人能够停下脚步,没有人能够抵挡住时间的洪流。人生真的就像是一段旅途,一段茫茫无尽望不到头的旅途。身心疲惫之时,林兆明先生的《龙海民间歌谣解读》似乎令时光倒流,就像是复制了旧时的时间和空气一样,带我回到了从前。一曲曲过去的歌谣,始终萦绕在心,经久难忘,都成为生命旅程中一个个温馨的记忆片断,而唯一挥之不去的是字里行间传达的缕缕情愫。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现代化的进展,流落于民间的歌谣大多已经濒临失传,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林兆明先生适时地充当起民间文化“拾荒者”的角色,怀着一种保护和抢救民间文化的历史责任感,广泛挖掘和搜集整理散落在龙海民间的乡土歌谣,使许多濒临失传的民间歌谣得以完整保留下来。尤其是林兆明先生对于这些龙海民间歌谣的解读,可谓是题材广泛,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直面现实,以小见大,真挚感人,解读语言朴实生动,令人回味无穷,全方位地反映了作者内心对于这片乡土深深的眷恋和对生命的深层次思考。毫不夸张地说,林兆明先生对于龙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保护和传承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最后,我想说的是:谢谢林兆明先生!你的新书《龙海民间歌谣解读》,就像一坛老酒让我沉醉。
2012年5月31日中午胡扯于造句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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