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步步为赢》随感:一场已定的败局
时间:2012-11-23 18:30来源: 作者:龙其林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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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剑美的《步步为赢》是一部诡秘的官场小说。这年头官场小说的创作数量与频频落网的官员人数成正比例关系,但是读来读去难免陷入审美的疲惫状态。纪实性的或虚构性的官场为人处事的技巧成为
们不约而同关注的焦点,波澜起伏你死我活的权术谋划更是成为小
魏剑美的《步步为赢》是一部诡秘的官场小说。这年头官场小说的创作数量与频频落网的官员人数成正比例关系,但是读来读去难免陷入审美的疲惫状态。纪实性的或虚构性的官场为人处事的技巧成为
们不约而同关注的焦点,波澜起伏你死我活的权术谋划更是成为小说招徕读者的一大噱头。但是无论是为人处事的技巧还是权术谋划,大多停留在对物与事的津津乐道,而丧失了对官场中个人的生存境遇、精神状态的审视。魏剑美是一位新锐的杂文
,他的这部小说也激荡着一股淋漓批判之色,在习焉不察的日常场景中映衬时代思潮,通过对人的价值观念、情感世界在现实环境中的遭遇,传达出当代人的某些惶惑而普遍的精神状态。读这样的小说必须抛弃读故事、赏情节的通常方式,而应在或缓慢或快速的叙事频率中捕捉到官场与时代语境中的一颗颗驿动不安的灵魂。这些灵魂的挣扎和无奈,只有被纳入官场和社会转型的语境中才能被准确地理解,才能由此而透视出一个时代的精神症候。读这部小说,令人有一种窥探人生宿命的惊悚。而在惊悚的背后,隐藏的却是我们面对浩荡潮流的渺小的卑微、无力的挣扎以及无法言传的心灵哀痛。
湖南新锐杂文
魏剑美取材于官场的现实生活,以奇异的构思、杂文的笔法,揭示了一个文化厅前任厅长的女婿汪大明所经历的由荣到辱、通过赌桌而扶摇直上过程中的种种微妙而癫狂的官场心态、赌徒心理。小说通过对文化厅里错综复杂的宗派关系与汪大明宦海浮沉关系的敏锐捕捉,将现有官场体制下的权力争夺、游戏规则进行了入木三分的揭露,深刻地展现了一个昔日的生活在岳丈权力荫翳下而后突然遭遇宦海变故的小公务员的情感、心理状态,以及官场瞬息万变、风云叵测的残酷无情。正是在官场这样身不由己的大环境中,在岳丈失势、妻子冷眼、同事嘲笑、权力潜规则横行的背景下,汪大明一步步地陷入到充满诱惑的人生赌局中,遭受迟早要到来的官场、情感和人生三维一局的“赌场”中的失败。小说事实上同时经营着几条不同的线索:一条是现实的赌局,包括澳门的金钱赌局、官场的权力赌局、情场的感情赌局;一条是虚指的、人性的赌局,包括个人的荣辱、良知。汪大明发现和实践的“稳赢不输”的所谓秘诀乍看感觉有些荒诞,然而当作者将之与官场无处不在的赌博式的宦海浮沉一联系,居然获得了技巧与精神趣味上惊人的一致性。其实,人生如戏也好,人生如赌博也罢,都不再停留在生活本身的层面,而是将其视为一个人生的寓言,一种宿命。
这部小说最大的诡秘乃在于它对人生与赌博关系的探讨,如同在遥远的苍穹打开了一扇天窗,让我们得以窥探人生命运浮沉的某种机密。“人生就像赌博,非赢即输,既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也需要见好就收的智慧。”这既是小说叙事的内在线索,更是作者通过官场故事所力图揭示的人生大真实。官场失意的汪大明,在百无聊奈之中发现了“稳赚不输”的赌博秘诀,试图在人生的另一场域寻回自己失去的希望。乖戾的命运并未使其赌场得意,却偶然地触发了他关于命运如同赌博的思考: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下注的大小、输赢不仅与赌术相关,而且还与赌资的来源、多少、赌博的心态息息相关。无论是人生这赌场还是官场,“入了这个圈子你就身不由己地要和别人比长比短,哪方面比人家少了半点自己心里就会下意识地不舒服”。荣辱瞬息、生死一线的疯狂体验中,汪大明看清了一个人生的“天大的秘密”:人生无处无时不像一场场的赌博,或输或赢,包括金钱、前途、尊严、道德、信念在内的一切都可能沦为拼杀的筹码。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汪大明开始了自己在官场、情感、人性场域中的一次次赌博。“赌博必赢绝技”的难以实现,反而愈加刺激着他对“巅峰体验”的向往,不断在官场、情场和人生的大赌场中屡出奇招,在与常务副省长陈伟阳、文化厅内领导之间周旋,在绝望的谷底和希望的顶峰起伏跌宕,在人性的沉沦中最终将自己推向绝境。由此看来,所谓“真实揭示了澳门赌场奥妙、触摸人类博彩心理”、“官场、情场的博弈”更多地是出版社吸引读者的噱头,
更深沉的意图乃在于对社会转型期中政治、经济双重语境下的人性沉沦进行深入探讨,在对将人生视为赌场的特定阶层的考察中透视出一个尴尬时代里迷乱的价值世界、人性的不断沦陷以及生活不动声色的裹挟力量。美国学者阿兰•伯努瓦曾这样论述我们这个时代的资本属性:“全球化以普遍消除资本的区域性为特征,正在使资本重新组合。‘流动空间’正取代‘地域空间’,换句话说,地域正被网络取代,而网络不再对应于某以具体区域,而是被纳入世界市场内,不受任何国家的政治限制”。如果我们将其中的关键词置换为小说中的官场语境,那么同样也是绝妙的阐述。当经济的力量在这个时代被张扬到无所复加的地步,对稀缺资源盲目追求的博弈心态也正在使人性的构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那些不再带来权力、经济、享受的品质为弃之不顾。赌场心理、赌场文化必然取代某些看似不可侵犯的领域,无论是官场还是情场、人性场,统统被纳入这一富有时代色彩的场域,似乎能约束其膨胀的力量也难以寻觅。于是乎,经历了瞬间荣辱、生死一线的豪赌人生让的汪大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为了赢得官场上一局局暗流涌动的搏斗,他轻易地背叛了曾经的善良、坚守,以天性、良知甚至好友的生命为自己博一个个筹码,从而获得官场、赌场、情场里的风光无限春风得意。然而,愈陷愈深的官场、赌场、情场,“赌资”不断升级的人生赌局,已将人性的空间逼仄到最小。汪大明渐渐地将赌内化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心理习惯,使之成为自己人生情感的寄托、存在的体现——“只要还在下注,就说明步步为赢”。这恰恰为福柯对现代社会文明的论断提供了绝妙的例证:“疯癫体验被各种意象笼罩着:人类的原始堕落和上帝的意志,兽性及其各种变形,以及知识中的一切神奇秘密。在我们这个时代,疯癫体验已经在一种冷静的知识中保持了沉默。这种知识对疯癫已了如指掌,因而视若无睹”。我们的时代、时代、集体和个人,已经丧失了对疯癫的警惕,而日趋认同,缄默。于是,为了追求个人膨胀的欲望反而成为了时代的“强者”和“成功人士”,对信仰的坚守和遵从良知反而处处艰难,我们的文化因为自身的疯癫状态而难以对疯狂的时代、人物作出正确的反映。
作为一名优秀的杂文家,魏剑美对现实有着比常人更加敏感的触觉和思考深度,对平淡生活表象下的社会不公、等级观念、人性畸变时刻充满了警惕和批判。这种基于对生活热爱而产生的警惕在他的杂文集《醉与醒的边缘》、众多随笔评论以及长篇小说《步步为赢》中有着明显的反映。长期的杂文创作使他练就了一种冷眼看世的目光,一种剥离纷纭世相直通人性深处的深邃,一种自觉放逐于主流意识之外的边缘立场,一种于庸俗无常中嬉笑怒骂不拘世俗的写作姿态。这种杂文思维、批判立场和冷峻态度运用到官场小说的创作中,立刻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张力。在看似荒诞、戏谑或严肃、堂皇的话语背后,洋溢着凛冽的、直逼人心的拷问力量、批判锋芒。例如:“时代不同了,嫖、赌和吃喝一样,都成了重要的交际手段。有句话说两个人关系铁不铁,就看‘有没有一起扛过枪,有没有一起下过乡,有没有一起收过赃,有没有一起嫖过娼’”;“汪大明打趣说就是因为性能好才杀伤力强啊,前几天的报纸不是还在大炒特炒那个开着宝马一下子就撞倒7个人的富婆吗。现在到处都在流传‘防火防盗防宝马’的说法,怕的就是你老黑这种‘目中无人心中无谱脑中无法’的‘三无牌’暴发户”,其中处处闪动着现实的影子,幽默、调侃的背后实质充盈着对人性零落、物欲纵横的时代“风尚”的强烈批判。他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愤青’,但内心却一直蕴藏着难以遏止的愤怒,对不公平的现实,对丑恶的人性,对腐败的官场,对媚俗的教育,对堕落的世风……”,这成为魏剑美创作的内在动力,无论是短小而精悍、犀利的杂文、随笔还是这部长篇小说,这股对不公平现实、丑恶人性、腐败官场、堕落世风的愤怒依然是鲜明而执着的;他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更需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愤怒,更是探究理想的人性应该怎样,以及维护人自身的尊严”。所以,读魏剑美的这部作品,我们也同样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愤怒和伤痛,看似写的是流行的官场小说,实则追求的是一种批判现实、触摸人性深处隐痛的效果。因为在他看来,其创作“目的却不仅仅是为了表达愤怒”,“更多的时候,它源于爱、正义和真理难以触摸时的深刻的伤痛”。魏剑美小说的优势在于,他有可贵的底层经验、优秀的杂文积累、多元的文化观念,因而能够从时下官场小说醉心权术斗争、猎奇猎艳或揭人阴私的流行模式中摆脱出来,以一种更宽广、忧愤的人道视角升华个人的底层经验,向着底层的普遍生活、民主科学的理性维度进行开掘,从而实现了对
个人生活的超越。也因为这个原因,魏剑美的这部小说虽然也对官场、情场着力较多,但其出发点、内在旨趣显然是与一般的弘扬主旋律的“反腐小说”和再现官场生态的“官场小说”是不大一样的。正如作者所说,“没有现实讽刺对象的所谓幽默、寓言、故事新编、打油诗,是很容易失之油滑的”,只有“行文机趣而又洞见本质、批判有力的文字”才可以成为真正的好作品。
命运的乖戾之处在于,刚才还以为世界在握的巅峰体验,瞬间就可能为刺骨的荒凉所代替。官场、情场似乎正欢愉无限的时刻,汪大明却突然跌入了生命的谷底。在副省长陈伟阳被调查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刻,情感寄托小奕也不告而别,汪大明终于发现自己又一次处于人生的大赌局中:究竟是回到文化厅听候命运的安排,还是进入澳门赌场高空走绳放手一博?答案是没有的。实际上,自从汪大明将怀着赌博秘诀欣然在赌场、官场和情场周旋、计谋的时刻,他失败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在看似搏杀、依凭运气的局面中,还有着更强力的法律、制度、人心的规约。误认为富贵险中求的汪大明、陈伟阳、韩佐、顾小凯们,不经意间将自己推向了毁灭的边缘。在小说的结尾,以赌博心态经营人生、官场和情感的汪大明,怀着深深的疑虑、荒凉回首自己的经历,却已经无从摆脱自己的窘境。因为在纷纭的世事、人性的角斗中,还有我们头顶的上苍“一如既往地拈须微笑,在萦绕不绝的香火之中超然俯瞰着身下所有的转瞬荣辱,一切的啼笑悲欢”。由形而下的官场争斗中体味人生的荣辱、悲欢,以及精神的荒芜、人生的悲凉,这才是小说动人心魄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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