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蒋中正日记揭密》:秘辛独得,掌故独多,良有以也
时间:2012-10-16 18:17来源: 作者:杨天石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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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佛研究所有一座咖啡厅,所内学者,包括访问学者公余都可以去坐坐,喝喝茶,品品咖啡,吃几块点心,是一个舒心惬意的聊天所在。2006年,我应邀到胡佛档案馆研读蒋介石日记,一天紧张的工作之后,常爱到咖啡厅坐坐。某日,见四五位中国同胞已经先在,正围桌
胡佛研究所有一座咖啡厅,所内学者,包括访问学者公余都可以去坐坐,喝喝茶,品品咖啡,吃几块点心,是一个舒心惬意的聊天所在。2006年,我应邀到胡佛档案馆研读蒋介石日记,一天紧张的工作之后,常爱到咖啡厅坐坐。某日,见四五位中国同胞已经先在,正围桌团坐,听其中一位谈蒋介石轶事。这一位个子不高,略显清癯,江南口音,谈兴正浓。我凑进去,介绍之后,得知这一位便是阮大仁先生。
阮先生原籍浙江,1965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数学系,次年赴美留学,先后获得数学博士、企业管理硕士、电脑工程硕士等学位,在大学里担任过教授,在高科技公司、银行界担任过高级管理职务,为报刊写过十年政论,也曾跃入商界遨游。他博览典籍,爱好文史,精研书法,写得一手好字,是真正的才子和多面手。我们初次见面,相谈颇为投机,可谓一见如故。此后,我每年去胡佛研究所,都要和大仁先生见几面。大仁先生熟悉掌故,健谈也爱谈,尤好长谈,每次见面,只要话题一开,大仁先生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下去,我只要带着耳朵恭听就可以了。有一天,在大仁先生寓所的宽大阳台上,一边眺望山野景色,一边谈民国史事,天黑后,转入室内,灯下续谈,仍然是大仁先生当主角,不觉已经夜深,我起身告辞,大仁先生意犹未尽,殷勤挽留,表示可以继续谈下去。
大仁先生所谈,有许多可以稽诸文献,但是,也有许多属于人所不知的秘辛。我虽研究民国史多年,与大仁先生谈话,常有闻所未闻之感。后来了解到:大仁先生的祖父阮性存,早年参加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参与民国建立;父亲阮毅成,担任浙江省民政厅长长达十余年,国民党迁台后,追随蒋介石,历任“中央日报社长”、国民党中央政治会副秘书长等多种职务,其所著《中央工作日记》至今仍在台湾《传记文学》连载。大仁先生自述,毅成先生曾告诉他不少政坛秘闻,为防窃听,有些则是在大街小巷散步时所告。此外,大仁先生又以家庭关系,与民国的政坛耆宿及其后代多有交往,这些人有意讲述一些事情,企图借大仁先生之笔传世;大仁先生有时也有意向他们请教、打探、求证。这些原因,加之大仁先生博闻强记,记忆超人,其所以秘辛独得,掌故独多,良有以也。
治史,当然主要靠档案和文献,因为此类资料形成于历史事件发生的当时,比较准确、可信,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档案、文献亦不尽可靠,而且,它绝无可能记录所有历史家需要的资料,有许多事件、过程、情节、细节,不可能见之于文字,或根本不能见之于文字,这就需要历史学家周资博采,收集当事人,或相关人的回忆、口述,包括传闻等资料,然后与档案、文献对照、检核,验证,择其可靠、可信者入史。这样做,可以使历史学不仅真实,而且丰富、全面、生动。中国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当年就是如此,他的不朽名著《史记》,既利用了汉朝的国家档案,也是他行万里路,周游各地,广泛调查、访问的结果。
大仁先生住在斯坦福大学附近,这使得他可以从容精读蒋介石日记和相关档案文献,又可以利用他得之于祖辈、父辈的口述或传闻资料,使二者相互补充,相互验证,相得益彰。大仁先生说我曾戏称他为正史、野史兼采的“二史堂主人”。我年轻时记忆力可能尚好,但近年来脑力日衰,已经不记得当年说此话的情景,不过,即使有此语,亦非批评,而是言赞美,因为第一,正史未必尽真,而野史未必尽伪,鲁迅一生,就瞧不起那“装腔作势”,摆“史架子”,“也不敢说什么”的“正史”,而提倡读民间私人敢于说真话的“野史”;第二,如果以档案文献与回忆、口述、传闻来界定“正”与“野”,那么,“二史堂主人”的老祖宗正是被尊为“史圣”的司马迁。如此说来,“二史堂主人”之称,岂不美哉!岂不懿哉!当年的司马迁“悉论先人所次旧闻”,而今的大仁先生传述祖上亲历、亲见、亲闻之事,亦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好事!
收集在本书中的大仁先生的文章利用蒋介石日记,参以阮毅成先生生前日记、口述回忆和身后留下的其他资料,相互验证,对照,解开了1948年以后,特别是1949年国民党迁台之后的诸多秘密。大仁先生是学数学的,重视科学精神,主张写历史要冷静、中立、客观,反对“笔锋常带感情”,因此他的文章论证严密,以说理和分析见长;但是,大仁先生文学修养很深,因此,书中也颇多引人入胜、趣味盎然之处。国民党内,派系复杂,人物关系复杂,大仁先生却能条分缕析,层层剥笋,揭示真相。大仁先生成长于台湾,国民党迁台以后的历史是他的“所见世”。由于时间较近,档案尚未开放,台湾学者可能尚未顾及,大陆学者则难以深入。大仁先生本书,根据蒋介石日记和毅成先生所述以及自身的见闻,对这一时期台湾政坛的重大变幻,如蒋介石和陈诚的关系,蒋经国、严家淦、李登辉之上台,以及著名的“叶公超案”等,都做出了很有说服力的叙述和分析。
大仁先生认为蒋介石日记是“无尽的宝藏”,积极加以利用,但是大仁先生在利用的同时,对日记所载,也采取考核、存疑的态度,对其中论事、论人的主观与谬误,甚至不惜下大力气加以批驳、辨正。大仁先生认为:蒋介石写日记是为了供自己“日后查阅”,“原则上不会故意说谎去欺骗自己”,因此“大致是可信的”,但是,有时也有当记而不记的“省略”。这种情况,大仁先生称之为“不正当的省略”。另外,蒋介石像每个人一样,也有其喜怒哀乐与主观之处,他对别人的批评与指责,历史学家不能不加查证而全盘接受,不能只以他日记中的记载为准。这些意见,对于已经利用蒋介石日记,或准备利用的学者是有启示意义的。
2012年6月初旬于北京东厂胡同之书满为患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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