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众多古旧书爱好者纷纷在孔夫子旧书网众多书友晒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古旧书。签名本一直是书迷们所钟爱的，岂不知除了当面求签，亦可信签，书友“青楼居士2003”写出了信签的故事。

        一

收藏作者手迹是一种雅好。

近几年，我也附庸风雅，参和进去，成为收藏大军中的一员，收了一些 和学者的手迹。为写这篇短文，简单归结一下，大略400余种。其中，有辜鸿铭1922年签赠的小册子，有孙楷第1949年签赠的抽印本《元曲家考略》，有王际真1958年签名的英译《红楼梦》，有周策纵1960年签赠的初版《五四运动史》，还有邓广铭、杨廷福、金克木等前辈学者的手稿。这些物件，平时放在书架上，放在匣子里，偶尔取出来，像对情人一般，抚摸一番，窥视两眼，在喧嚣的都市中，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丝亮色，也证明自己仍在呼吸着、活着。

二

但收集作者手迹，甘苦自知。如陈子善、曹正文、止庵、陈平原，本身是作者，或与作者往来较多，收藏作者手迹相对容易；若普通读者，渠道窄，就需要研究琢磨，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如果眼力不够，打眼上当，更是郁闷。近几年，商品经济发展迅猛，签名产业化趋势明显。利之所在，一些尚有良心的造假者，从食品药品领域退出，进入名人签名领域，赚些小钱，风雅兼谐趣，还更安全。不过我等工薪阶层，数日工资就此打水漂，久而久之，也吃不消。

不过，有这样一群人，总能拿出保真的作者签名，让人煞是羡慕。他们，就是信虫。

信虫何时出现，不得而知，不过自西方进口，确凿无疑。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得到名人地址，分别写信索取签名。对信虫求签，大部分作者都与人为善。惜才的，不仅会满足求签的愿望，甚至会和信虫建立起亦师亦友的联系。

三

信虫求签，主要是个人收藏。

王火致中蔚函  图/孔夫子旧书网

我的朋友刘中蔚即如此。10余年来，他求得签名本、题辞、书画超过300件，包括杨绛、季羡林、周汝昌、黄裳、汤一介、史铁生等知名 、学者。这些签名书和书画，每一件都是他的珍藏，每一件都可以讲一个动人的故事。他的生活不算宽裕，但他很肯定地告诉我，将来某一天，这些物件只会进入图书馆，他决不会出售牟利。

关于中蔚求签的故事，他自己将写系列文章。这里，我把从他那道听的一个故事途说出来，望中蔚谅我。

王火签名本封面  图/孔夫子旧书网

这个故事，讲中蔚与老 王火之间的互动。王火，原名王洪溥，江苏南通如东人，194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历任四川文艺出版社编审、副总编辑、总编辑。其长篇小说《战争和人》曾获第二届国家图书奖、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是国内抗战题材的佳作。

王火签名本扉页  图/孔夫子旧书网

中蔚上学时，很喜欢王火的《外国八路》。他开始收集签名本后，很自然想到求签王火的书。2009年，他写信寄书到四川作协求签名，三个月未见回复，感觉很失望。偶然得到了王火家址，继续写信。王火很快回信，说作协方面照顾他年老，对求签名的信基本不转，他特意询问中蔚信的情况，作协说未见中蔚信。不过，四川作协不久找到中蔚信和书，并转给王火。王火签名寄回。中蔚得到王火签名本后，想送纪念品，自觉《外国八路》出版已久，先生自己未必收藏，就寄赠给他。一来二去，双方熟络了。后来，王火应中蔚求，分别寄赠了杜诗条幅、题词和刊有其专访的杂志，让中蔚十分感动。如今，王火双目几近失明，中蔚已不敢写信打扰，只是每年寄一张贺卡表示祝福。但今年，王火特意给中蔚写了封信，称自己年事已高，害怕写信，但为中蔚祝福。且不论王火作品如何，其对待后辈、对待读者的风格，让我十分感动。通过这篇小文，我也遥祝王火先生健康长寿，也感谢中蔚提供图片和素材。

四

中蔚这样的信虫，可能很多，与我发生交集的却很少。从我淘到的一些作者手迹看，很大一部分信虫求签名目的是转让。我称之为“职业信虫”。这些信虫，按固定名录，给文学家、政治家、科学家、文化学者逐一写信。求签名成功后，一般会转让出去。我在ebay网，碰到过蒋介石、胡适之、顾维钧的签名，都附有签名者给信虫的回信（秘书回）。但因价昂，我扛不动，只能望洋兴叹。不过，在淘签名过程中，也拣到一些手迹，可以说一说。其中有四件，两件中国，两件外国，可以钩沉出一些趣事。

五

第一件还是老 王火的。他早年编译过一本书，叫《炼钢英雄》，1950年出版，当时印刷了1000册，现在存世量应该不多。一信虫买到此书后，寄给王火求签名。王火一贯和善，在书扉页写道：“XX君，谢谢您寻觅收藏了我这本六十年前的作品，现遵嘱寄回给您，请收。”并签名钤印。我个人而言，对王火作品不很看重，但因中蔚的故事，王火的风格确实打动了我，我碰到这件东西后就收了过来。

第二件是蔡义江的一幅书法。蔡义江，著名红学家，中国红学会创办人之一，曾任中国红学会副会长等职。他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论<红楼梦>佚稿》等作品，在红学领域产生过重要影响。这件书法，是蔡义江应信虫所求，题写在长约四十公分、宽约二十公分的扇面纸上，内容是蔡义江常说的一句话：红楼梦是曹雪芹苦难童年的梦。同样签名钤印。字是典型学者字，工稳，有书卷气，却乏形态变化之美。但最令我感兴趣的，不是书法本身，而是他另纸写的八个大字——“年老体衰，下不为例。”应该说，蔡义江风度够好，风格够高，对索要书法者，尽量达其要求。但他确实年事已高，不胜其扰，回复中夹带这样一句话，实在没有办法了。

六

不是每位作者都应信虫要求签名。朋友告诉我，求签名成功率一般只有三分之一，大部分求签名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不知所踪。不过，有一些作者，即使不给签名，也礼貌地回信，可以看到一些另类的互动。我收的两件英文手迹就属于这一种。

卡罗尔欧茨亲笔信   图/孔夫子旧书网

一件是美国文学大师卡罗尔·欧茨所写。欧茨是世界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有“女福克纳”之誉。自1963年短篇小说集《北门边》问世，她创作了50部长篇小说、36部短篇小说集及30余部诗歌、戏剧、评论集。欧茨不仅高产，而且高质，其作品获过美国国家图书奖、欧亨利短篇小说奖等多个重要奖项。最近10余年，她每年都是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的 之一。美国 丹尼尔·哈尔波恩评论道：“她是个奇才。许多人，特别是 ，面对她犹如面对新的挑战，因为她创作了如此之多的作品。她的每一部书，都因其高水准而令同行惊叹不已。”欧茨的书，我只读过一本《妈妈走了》，是一部长篇。欧茨通过描述分离、失望、误解、背叛、伤害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彰显爱的伟大，生命的意义。特别是一些细节，具有心惊心动魄的力量，极具震撼力。

欧茨很伟大，向她求签名的信虫估计不少。有一名信虫，寄很多书求签名，让欧茨觉得有些过分，她用专用信笺卡片回复：You’re sent me so manybooks to sign, I can’t help but wonder about you-yourlife, work, background, etc.!”（你寄来很多书求签，让我不由对您的生活、工作等背景深感好奇！）欧茨的回信，幽默中蕴含一丝谐趣，不至于让人反感。另外一位文学大师就有些不客气了。

纳丁戈迪默签名的复函   图/孔夫子旧书网

这是第四件东西，南非文学大师纳丁·戈迪默的给信虫的一封回函。纳丁·戈尔默也是女性文学家，她15岁开始发表作品，一共出版了20多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其中，《陌生人的世界》、《七月的人民》、《大自然的游戏》、《朱利的族人》等长篇杰作，都以抵制殖民主义、反对种族歧视为主题。1991年，戈迪默获得诺内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的授奖辞是：“以强烈而直接的笔触，描写周围复杂的人际与社会关系，其史诗般壮丽的作品，对人类大有裨益。”为防人打扰，她专门制作一张卡片，算是封公开信：“Nadine Gordimer regrets that owing to pressure of work she cannotundertake to read or advise upon manuscripts, assist in research concerning herown writings, offer further information about or supply biographical materialher life. She cannot undertake to return books or photographs sent forautographs, or respond to requests for autographs.（纳丁·戈迪默敬告，由于写作繁忙，恕无法回应有关其手稿的咨询，协助对其作品的研究，或提供与其生平相关的消息材料。来函、寄书或照片求签者，概不回复。）一名信虫索签名，戈迪默把信寄给信虫，不过在打印稿下亲笔写了两行字：“No further requests –Please! Do not send any books for autographs. Nadine Gordimer”（请勿来函咨询！请勿寄书求签！纳丁·戈迪默——感谢一熙提供精准的译文）算是为信虫签了名。其实，她也给信虫签名，这封信以外，我得过一枚戈迪默签名的藏书票，且相同的藏书票同一卖家不只一枚。

七

在收集作者手迹过程中，发生许多值得记忆的事，有苦有乐，有悲有喜，有幸运也有失落。但是，这几件特殊的手迹，让我对信虫，对收藏者有了更深的认识。对中蔚锲而不舍，我充满敬意，他让我认识到文化的力量；对求签转让者，我抱以尊重，他们凭借独有的信息、特殊的勤奋赚取报酬，传播了文化，传承了文明。私下里，我要感谢后一类信虫，在他们手里，我不仅得到保真的手迹，还享受到特有的愉悦。（文/青楼居士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