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在短篇小说集《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里,70后小说家赵志明试图在文本中搭建出实验场,播撒着“我写我书”的执着,也流露出对现世的无奈,在悲凉的叹息和戏谑的冷笑之间,走一通圆场、听一段评书,外表质朴的、泛着泥土气息的乡村旷野,内里则是充盈着符号学、精神分析、超现实等西方小说标示,梦境与呓语笼罩下畸零人的自白,一幅由乡村弃婴书写的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成长史缓缓打开。 《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无疑是故乡反刍者们的追忆,从乡村而来,经历光怪陆离大都市的洗礼,在异地对比中折射出一段波动的心理曲线,如题目所言,城市里的大多数追求个性,而久居乡村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中有人想要摆脱生活惯性的牵制,跳脱到另外一个生活的场域,那么无论他在乡村人的闲言碎语中,抑或是在城市人的眼中都将是一个异类。赵志明的笔触就落在他们身上,《还钱的故事》周小伟一家接连负债,拆了东墙补西墙的一番折腾之后,卖红薯女人解囊相助,谁知她借钱另有隐情,最终却身陷囹圄……细节上的精雕细琢再现了人心的斑驳零落以及生活中的琐碎。仓颉造字鬼神惊,小说家的写作首先要警醒自己,小说结尾一句压倒了之前读上去凡常朴素的真实感,像一句警示,也足够把玩一阵:“因为我们是穷人,习惯被人怜悯,却不知道怎样去怜悯别人”道出了犬儒者的冷漠和辛酸。 在赵志明的小说里,主人公在世俗中身著隐身衣,尽量与周遭不和谐的氛围隔绝,尽管被孤立、嘲笑,却有着保全自身气质不被同化的勇气。“在疯子心中,生命已远远超越生活,他们尽情享受的是生命。”《疯女的故事》中的女疯子代表着剥离了束缚,追求自由的样本,以接近自然来表达爱,遭到异样的目光。如果说她是动态的,那么《钓鱼》中的男主人公则以趋于静态的方式抵抗他者,作为消遣的钓鱼从家人全力追捧到冷眼质疑,到后来他效仿姜太公,再到甚至不用坐在水面上,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觉得一个清清水域。空间的迁移,梦想也随物欲社会降至冰点,直到欲望在皱纹的沟壑里掩埋才得以逃生。通常,借故事来说梦或借梦来说故事的叙述颇为常见,《钓鱼》却以梦境臆想焊接故事,调和人生过程。人生本是一条单行线,任何事件、想法都会影响到人生的走向,但是它们却没有力量将人生推倒重来。童年阴影会夸大人的某种性格,比如性变态以及某种癖好,但如果说打乱人生脉络的这种说法过于哗众取宠和耸人听闻,这在《歌声》里更加明显。 唱歌这一件往往在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歌声》里得以放大,这里的孩子也是在往另一个世界逃避,他遵从母命为患晚期癌症的父亲像上发条一样反复唱《黄土高坡》,以稀释死神降临之前的阴霾,有些“为民谢罪”、“代天祈祷”的意味。这种近似于仪式感的行事在他目睹了歌舞团的侏儒之后得到了颠覆,侏儒让他看到了外面世界变异的扭曲,像是一场预谋,将他带向一个诱惑的世界,正像他那一场侏儒附身的梦,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孩子以为唱歌即是一场近乎于封建迷的叫魂,以至于产生错觉:“我躺在床上,只有用手捂住嘴巴,才能确信不是我在唱歌,而是房子在唱歌。也许房子保留了我的歌声,更多的时候,并不是我在唱,而是放在在播放录音。尽管我张开嘴巴,但谁又能说不是房子的声音淹没了我?那个时候经常重复着做同一个梦:只要我的嘴巴张开,歌声就不由自主地跳出来……”从阴暗的角落到光鲜的舞台,从默默无闻到众人欢呼,是侏儒给了他唱歌的另一层含义。 作为乡村弃婴的生命暗示,在《Iam Z》中得以诠释。在西方社会,姓名字母表的排序决定着你的出场先后,正如Z,他生长在底层的社会,偏僻的乡村,畸形的家庭,只有一个名义上会说书的瞎子父亲,唯一的家产就是那根竹竿,它为瞎子指路,还时不时鞭打着倔强的Z。直到电视上佐罗在作案现场留下Z的标志,瞎子顿悟似得懂得了何为存在,死后只给Z留下了竹竿。于是Z的图案以超自然的魔力印刻在了瞎子的墓碑上,烙印在了Z所能感知到的所有地方。Z的一生有着一道明显的断裂带,前半部分延续了中国传统乡村小说中常见的苦难史,但后半部分直至尾声趋于戏谑。弗洛伊德所说,人在童年时期的阴影往往会对以后的人生有着深远的影响,赵志明却发出了质疑的声音,生来如何不应该成为炫耀或者奋斗的出发点。他用神奇的竹竿给万物打上Z字,意味着他取得了世俗的成功,盛名传到故乡,这和茶余饭后之类的闲言碎语毫无分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诸如这类的金玉良言,放在短暂的一生,毫无必要,而且显得多余。他的一生像西西弗斯那样循环往复,他的存在便是抵消着时间的流逝,横折横的书写有着“我写故我在”的气魄,顺便求一个像孙行者那样到此一游的傲人姿态,做一个有别于过度消耗疲于奔波都市人的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