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桃花雪。
　　
　　很难得，北京有一场雪。不过，由于停了暖气，天变得很冷，我感冒了。
　　
　　晚上，不得不又一次开了电暖气，重温寒冬的的那种温暖。在被窝里，我捧着一本书，慢慢的看。这是一本品位美食的书，同时又充满了回忆。
　　
　　这是一个老北京没落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写的回忆录，他在回忆录里，多次谈到了美食。
　　
　　除了美食之外，他还写了做美食的人，就是家里的姨娘，也就是小老婆。
　　
　　大户人家找小老婆，条件很高的。当然前提是模样好看，然后再挑别的。比如家世，或者是有啥特长，会做饭或是有一技之长，比如会刺绣，而且手艺很好。
　　
　　西门家的女人们，尤其是姨娘们，来源就很不同寻常。西门庆娶小老婆，客观讲，心态极为复杂。
　　
　　西门大娘叫吴月娘，是一个军官的女儿，算是个有身份的人。西门庆娶她，是为了装门面。后来大娘的所作所为，印证了西门庆的最初想法。
　　
　　这个大娘，最终撑起了西门家的一片天。
　　
　　二娘李娇儿就是个妓女出身，她的所谓长处就是作为妓女，她有勾引男人的伎俩，换句话说，她的床上的功夫很好。
　　
　　二娘刚进入西门家的时候，西门家很简单，除了大娘就是她了，所以人家二娘算是受宠，可是时间长了，就腻歪。毕竟是个妓女，扶不上个台面。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西门庆娶了三娘孟玉楼。
　　
　　孟玉楼是一个寡妇，从容貌上讲，中等偏上，而且，由于小的时候得过天花，脸上有几点麻子。不过人家皮肤很好，麻子在脸上也不明显。西门庆不太看重这些，要讲漂亮，妓院里有的是美女。不过，找美女要花钱，可是人家孟玉楼自己有钱。家里是开买卖的,有一个布庄，专门卖棉布，家底算是比较殷实。当初，西门庆也不是很富裕，娶了孟玉楼，也算是为家里添点财物。
　　
　　再加上，三娘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又会演奏月琴，算是个文艺青年，所以西门庆很喜欢她。
　　
　　四娘孙雪娥是个陪房丫鬟出身，她长得不错，个头不高，小巧玲珑，皮肤很好。又会做一手家常私房菜，在厨房是一把好手，做出的料理很受大家欢迎。
　　
　　为了留住孙雪娥，更为了一家人长远的有个好厨娘，西门庆和大娘吴月娘一商量，就把雪儿立为四娘，但是这只是个名分，西门家还是把雪儿称为雪儿姑娘，不太把她当做姨娘看待。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西门庆生命的最后两年，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突然看到了雪儿的长处，对待四娘也很尊重，这是后话了。
　　
　　时间不长，西门庆又娶回来一个叫潘金莲的女人，做了五娘。这个女人岁数不大，二十五岁左右，长得妖艳无比，做事尖酸刻薄，为人掐尖要强，让大家伙都不喜欢，不过，西门庆喜欢，谁也没有办法。
　　
　　没有过多久，六娘李瓶儿进入西门家。这是个官宦富豪家的寡妇，很有钱，同时也很喜欢西门庆，在自己丈夫没有去世的时候，就和西门庆有情人关系，等到丈夫已死，没有过多久，两人终成连理。
　　
　　西门庆一共有五位姨娘，环肥燕瘦，各有所长。比如二娘虽然是妓女出身，可是脑子灵，会算账，在西门家管账多年，三娘孟玉楼很会理财，后来接替二娘管账，一直干到最后。
　　
　　五娘更不用说，长得漂亮，更会做家常菜，尤其是猪肉大葱馅蒸饺，让西门庆回味了多少年。
　　
　　六娘虽然是富豪，可是为人处事极为低调，在家里，从来不摆架子，而且很会做菜。她做的菜，和五娘不一样，五娘做的是家常菜，而六娘做的都是京都官府的私房菜，很多的美味，让西门庆都看到稀奇。
　　
　　一次，为了让西门庆高兴，六娘亲自下厨房，给西门庆做了江南名点—酥油鲍螺。
　　
　　油酥鲍螺是一种用奶油做的甜点，很像现在的奶油布丁。据说是苏州一个姓鲍的人发明的，而且很像海螺的形状，所以叫酥油鲍螺。具体做法已经失传。
　　
　　西门庆当年很爱吃六娘的酥油鲍螺，曾经专门请客人来家品尝，大家都以为是西域草原的美味，因为是酥油做的，当知道是六娘下厨做的时候，都由衷的赞叹。
　　
　　六娘不是一般的女人。西门庆当时极为得意。后来，六娘死了，西门庆伤感之余，常说：
　　
　　再也没有人会做油酥鲍螺了。
　　
　　可是也有一个有心人，在六娘活着的的时候，把这一绝活学了下来。这是谁呢，感情是妓女郑爱月，别看这位爱月姑娘年龄不大，才十六岁，脑子可很灵活，知道西门庆很喜欢油酥鲍螺，就趁着六娘在制作的时候，在旁边学艺，回到家里做了几次实验，终于学会了。
　　
　　六娘死了之后，西门庆一段时间内，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来。有一次，郑爱月来看望西门庆，很是郑重的递给西门庆一个食盒子。西门庆打开一看，惊讶不已，食盒里，整齐的码放着两牌油酥鲍螺，分位奶白色和粉红色两种。
　　
　　西门庆惊诧之余，放在嘴里尝尝，顿感美味，且味道绝对不输于六娘。但是六娘也只会做奶白色，人家小姑娘，还做了粉红色的，味道更绝。
　　
　　西门庆赶紧问问啥咋做的，爱月姑娘笑了，故意娇嗔的说：
　　
　　也没有啥，不过要掌握好几个窍门罢了，还是人家六娘会做，粉红的是我加了点玫瑰酱，知道爹您喜欢吃玫瑰味的。
　　
　　西门庆听了很是伤感：
　　
　　原先，就是你死了的六娘会做，而今你也会了，让我更想念她了。嘴上这样说，手还是紧紧地搂着了爱月姑娘纤细的腰身。
　　
　　后来，郑爱月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从西门庆那里得到了无数的钱财，别的不说，就一套紫貂围脖，让多少人眼红。
　　
　　繁华热闹，终归是一时之快乐。随着西门庆死了，几位姨娘死的死，走的走。人走茶凉，西门家也很快的衰落了。但是大娘很大度，坚守着家门，虽然没有往日的笙歌艳舞，可是大娘亲自下厨房，做出家常菜来，让自己吃的也很顺口。有时候，大娘看着空落落的房间，也在想，要是西门庆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吃点儿家常饭，不做官，不出去胡闹，搞不好，现在还和自己在一起吃饺子呢。
　　
　　想想，还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吃顿饺子，更安生。
　　
　　可是，在特殊的年代里，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家常饭，也很难。
　　
　　文革时期，那是个动乱的年代。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我们家所在的区委机关大院里，就有很多令人难忘的回忆。不过，这些回忆大多是和那个年代一样，是灰暗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大户人家娶小老婆的习俗一直延续到解放。很多国民党的官僚家庭都很有一两个小老婆。我记得我们院里就有一个女人，在我极小的时候，见到她就吓得大哭，出门唯恐遇到她，可是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身边，因为她负责打扫我们的大院的卫生。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女人很脏，穿的也不好，似乎我就没有看到她穿个啥正经的衣裳。她的脸很阴暗，眼神没有任何的光彩，一脸的麻子，也可能是中年后长出的斑点。她的个子不高，头发倒还不乱，手也很糙，经常去捡破烂。
　　
　　在我们的大院里，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更没人关心她的生活。在大人的眼里，她更像一个活着的死人。
　　
　　稍稍长大之后，我的胆子也大了，有时候也去她的屋子里去看看，她的屋子很小，也就七八平米那样。
　　
　　墙面上没有张贴画，只有一副很旧的挂历，上面画着彩云神仙美女，在文革期间，没有人敢挂这样的画，因为那是四旧，要被横扫的。
　　
　　我从来没有看到那样的旧画，感到很稀奇，就不禁的看了起来。随后，我环顾了四周，房间虽然很小，但是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面盛开着鲜花，让这间小小的房间充满了生气。
　　
　　她看到我来了，还是很高兴的让我坐下，我不敢坐，也没有地方可做，一间小房半间大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去过她家也就两次，每次去，她总在床边做针线。当时我也太小了，不知道她在干嘛。但是，她做活很专注，带着个老花镜，手里飞针走线，还和我说话，阴暗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大人们看我去她家，有时候，不让我去，我也不知道为了啥。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已经长大成人，知道社会上的阴暗和虚伪以后，我更加向往纯粹的生活，在与老父亲聊聊我童年的往事时，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女人。
　　
　　于是，我就问问父亲这个女人来历，父亲听了，叹了口气说：
　　
　　这也是个命苦的人啊。听说她原是北平傅作义专职司机的小老婆。解放以后，就一直没有啥正经工作。后来，在咱们大院里扫大街。算是个生活来源，不过远远的不够她生活所需，她只好去捡破烂，维持最低的生活。每月，发了肉票，她就把一个月的肉全都买来，当时一个月最好的时候，也就半斤肉。她把肉买来，全部做了炸酱，一个月就吃炸酱，当时也没有啥油，所谓的炸酱，也就是熬酱，她不买酱油，也买不起酱油，就吃炸酱，蘸着窝头吃，一年到头，几乎天天如此。她也很少买菜，就在菜店里，去捡人家不要的菜叶子，回来洗干净，总熬着吃了。
　　
　　可是，父亲的话锋一转：
　　
　　不过，这个女人不要小看她，她很聪明。因为没有钱去买布，她就去针织厂的垃圾堆去捡人家不要的小布头。那个布头很小，也就是半个手掌大小，甚至还小点，她全都捡了回来，用水洗干净，再细细的用针线把这些布头一片片的缝起来，拼成一副大床单，还有被面，褥子。这么多的床上用品，没有一块儿整布，你想这是一个多聪明的人啊，再说了，这也要多大的毅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