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真实:《生活在别处》
时间:2010-11-06 00:30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听听那冷雨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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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最吸引人的是它的书名。当唇中喃喃自语的说着生活在别处,似乎人就会陷入虚无之中。生活的真实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别处,似乎总有别样的风光。生活在别处,是逃离,是一种梦想中的乌托邦。而其实,无论在哪里,生活是吝啬的,并没有给我们多
这本书最吸引人的是它的书名。当唇中喃喃自语的说着“生活在别处”,似乎人就会陷入虚无之中。生活的真实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别处,似乎总有别样的风光。生活在别处,是逃离,是一种梦想中的乌托邦。而其实,无论在哪里,生活是吝啬的,并没有给我们多一点的选择。我们以为活在别处,其实就算活在短暂的梦里,只要主角仍是我们,就仍是在原地做徒劳的挣扎,消耗可贵的氧气和激情。更容易颠覆并毁灭原来的世界,而新世界,也仍在我们遥不可及的地方。人,不能过高的估计自己的青春和理想,奢望情感的力量。命运就是我们头顶上那透明的玻璃,存在,看不清,彼此依赖,而互相仇视。
主人公,我们的诗人雅罗米尔,一直在追寻他的理想,可最后,除了母亲的陪伴,所有曾经的桂冠、政治激情、自以为是的爱情,都是让他生命走向终结的侩子手。可是不能否认,诗人在题目叫《墓志铭》里写的:“我必须死吗?那就让我死于烈火吧……”,对我们曾经激昂的青春,有多大的诱惑力啊。有时候毁灭就是对灵魂的救赎。
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是非常自我的。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时时对灵魂、青春、人生、信仰和社会用诗意的语言深刻剖析。不留一点退路的将自己放在祭台上,亲手毁灭他或是那一代人追求的美好。冷静、矛盾、以及自嘲,还有骨子里无处藏身的忧伤,让我在他的作品里久久不愿出来。我想,喜欢他的作品的,就会喜欢杜拉斯、王小波,如果不喜欢,那阅读就是一种折磨了。
该书里,他的母亲,即他生命的源头,描写十分精彩。下面这一段是她母亲和一个现代的画家情人的片段:
“最糟的事不是人世不自由,而是人们忘却了他们的自由。”他常常对她讲,她觉得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她正是属于那个画家认为应该完全舍弃的旧世界。“假如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我们至少应该改变我们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他总是说,“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那就让我们独特地生活吧。让我们抛弃一切陈旧的东西。绝对的现代是必要的。”他引用兰波[8]的话,她虔诚地听着,对他的话充满信任,对自己充满怀疑。
--------[8]兰波(1854-1891),法国象征派诗人。他的诗强烈表现现代人对文明社会的反抗。
她想到艺术家的爱也许完全是出于误会,她老问他为什么爱她。他总是回答,他爱她就象拳击手爱蝴蝶,歌唱家爱沉默,恶徒爱村姑。他总是说,他爱她一如屠夫爱小牛胆怯的眼睛,闪电爱宁静纯朴的屋顶。他告诉她,他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从一个沉闷的世界中解放出来的一个令人兴奋的女人。
她喜欢不尽地听他说话,一有机会就去看他。她感到自己象一位凝目旖旎风光的旅游者,因为太匆忙而透不过气来,竟不能饱赏眼前的美景。她的确不会享受她的恋情,但她明白这是一个重大而美好的东西,她决不能轻易放过它。
他的母亲除了对儿子的爱是确信的,而她的爱情却似乎总是游移不定和错位。恋爱中的人其实爱的是自己,爱那个在心爱的人眼里反射的自我。以爱情的名义,逃离生活,离经叛道,陶醉于伟大的自我牺牲。
那么,诗人呢?诗人的爱情呢?看看书里的描写:
他望着她,让她最后的话在他心里回荡。是的,事情正是如此。当他备受孤独折磨,当他不断拼命投身到会议和游行中,当他不停地跑了又跑时,整个期间,他的成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这个墙皮已经剥落的朴素的小房间一直在默默地等待他,这个房间和这个平凡的女人,她的身躯终于在他和人群之间创造了一种肉体联结。
我愈是作爱,我就愈想干革命——我愈是干革命,我就愈想作爱,巴黎大学的一条标语宣称。雅罗米尔第二次刺入了红头发姑娘的身躯。成熟必须是彻底的,否则就根本不存在成熟。他久久地、愉快地跟她作爱
在抒情诗的领域中,任何表达都会立刻成为真理。昨天诗人说,生活是一条泪谷;今天他说,生活是一块乐土;两次他都是正确的。这并不自相矛盾。抒情诗人不必证明什么。唯一证明的是他自己情绪的强度。
不成熟的人总是渴望着他在母腹里独占的那个世界的安全与统一。他也总是对相对的成人世界怀着焦虑(或愤怒),在这个不相容的世界里他犹如沧海之一粟。这就是为什么年轻人都是这样热烈的一元论者,绝对的使者;这就是为什么诗人要建造他个人的诗歌世界;这就是为什么年轻的革命者(他们的愤怒胜过焦虑)要坚持从一个单一的观念里锻造出一个绝对的新世界;这就是为什么这样的人不能容忍妥协折中,无论是在爱情上还是在政治上,反抗的学生面对历史激烈地叫出要么一切,要么全无,二十岁的维克多·雨果看到他的未婚妻阿黛尔·富歇在泥泞的人行道上把裙边拉得很高,露出了踝部,他便勃然大怒。在我看来,庄重比裙子更为重要,他在一封信中申斥她,又补充说,请重视我的话,否则谁第一个胆敢看你,我就要打这个无礼蠢货的耳光!
一天,他正在表白他对她的爱时(无疑,是在激烈地吵过嘴之后),她说:“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了我哪一点?周围有那么多更漂亮的姑娘。”
他相当兴奋地解释说,美貌与爱情毫无关系。他声称他爱的正是她身上那些别人也许认为丑的东西。他被热情冲昏了头,甚至开始详细列举。他说,她的乳房很小,发育不全,她有大而多皱的乳头,这只会引起怜悯而不是热情。他告诉她,她的脸上生有雀斑,她的头发是红的,她的身材很瘦,这些都正是他爱她的理由。
红头发姑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她明白这些肉体上的事实(小乳房,红头发);却没有明白那个抽象的结论。
然而,雅罗米尔完全被他的观点吸引住了。姑娘因自己不漂亮而流下的泪温暖和鼓舞了他。他决心为了擦去这些眼泪,为了把她裹在他的爱情中而献出自己的一生。在感情的迸发中,他甚至设想她过去的情人也是那些使她越发可爱的瑕疵之一。这是一个意志和才智的真正了不起的成就。雅罗米尔也是这样认识的,并着手写了一首诗:
说起那个少女总是在我心里,(这行诗作为迭句不断地重复)。他表达了渴望占有她和她所有的瑕疵,她所有的人的完整和永恒,甚至那些玷污了她肉体的旧情人……
雅罗米尔对他的创作充满了热情,因为在他看来,代替了那个光辉和谐的大楼阁,代替了那个人工的场所(在那里一切矛盾都被消除,在那里母亲和儿子和睦地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他已经找到了另一座大厦——一座绝对的大厦,一种更严格更真实的绝对。因为假如不存在绝对的纯洁与安宁,那么还有绝对的感情,在其中一切无关与不纯的东西都被消融了。
他对这首诗非常满意,尽管他知道没有一家报纸愿意登载它,因为它与欢乐的社会主义建设毫不相干。但是,他写这首诗不是为了报纸,他写它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姑娘。当他把它读给她听时,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但所有那些提到她的丑陋,提到撕扯她身子的手,提到老年的地方却又使她再次感到恐惧。
雅罗米尔对她的不安毫不介意。相反,他喜欢和欣赏她的不安。他喜欢她谈论她的疑惧,用冗长的解释和反复保证来平息它们。然而,使他懊恼的是,姑娘并没有分享他对这个题目的喜爱,她很快就把话题引到别处。
雅罗米尔可以原谅姑娘瘦小的乳房(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因为它们的缘故而对她不快),甚至可以宽容那些挤压她身子的陌生人的手,但有件事他觉得不能不考虑:她那没完没了的絮叨。他刚给她读了几行体现他一切思想和信仰精华的诗,他几乎还没有读完,她就已经在愉快地唠叨起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来了。
是的,他愿意用他爱情的镪水溶解她所有的缺点,但是得有一个条件:她必须顺从地把自己放低,进入这个溶解的浴缸,她必须完全把自己浸在这个爱的浴缸里,不准有任何思想偏差,她必须满足于呆在被他的言语和思想淹没的水面之下,她必须完全属于这个世界,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米兰昆德拉很残忍,他最终安排了诗人让红发姑娘进了监狱,而红发姑娘的谎言是因为她的另一个年长的情人的玩笑。爱情,是多么的可笑啊。可是,无论当时是火还是水,那时的激情是真实的。也许,因为这真实,就值得我们去拥有这一场玩笑。
该书里几乎处处都值得停留,去回味。文中说诗歌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在那里河水可以改道。也许,理想也是如此。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曾经的惊涛骇浪,其实已无愧于我们的人生。
雅罗米尔也受到某些动词的诱惑,尤其是那些描写简单动作的词;走,跑,特别是漂和飞,在一首庆祝列宁周年纪念的诗中,他写道,一根苹果树枝被投到小溪里,树枝一直漂流到列宁的家乡。没有一条捷克的河流到俄国,但诗歌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在那里河水可以改道。在另一首诗中他写道,世界很快就会自由得象松树的芳香漂浮在山顶上。在另一首诗中他唤起茉莉的芳香,这香味变得如此强烈,以致变成了一艘看不见的帆船,在空中航行。他想象自己在这艘芳香四溢的船上,向远方飘去,一直漂到马赛,根据一篇报纸上的文章,马赛的码头工人正在罢工,雅罗米尔希望作为一个同志和兄弟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他的诗歌也充满了所有运动方式中最有诗意的东西,翅膀,夜晚随着翅膀,轻轻地拍打而搏动。渴求,悲伤,甚至仇恨都有翅膀。当然,时间在不变地沿着它那带翅膀的路行进。
所有这些诗句都暗示了一个对广大无边的拥抱的希望,使人联想到席勒的著名诗句:Seid,umschlungen,Mi-llionen!Diesenkussderganzenwelt![1](德语:大家拥抱吧,千万生民!把这亲吻送给全世界!——译注)这种对宇宙的拥抱不仅包括空间,而且还包括时间,不仅包括马赛的码头,而且还包括那个神奇、遥远的岛屿——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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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乐颂》中的诗句。
雅罗米尔一直把未来看成是一个令人敬畏的神秘事物。它包含着一切未知的东西,因此,它既诱人又令人恐惧。它是确定的反义词,是家的反义词,(这就是为什么在焦虑不安期间,他要梦想着老人的爱情,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再有未来)。然而,革命赋予了未来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一个神秘事物;革命者熟悉未来。他从小册子,书籍,报告,宣传演说中知道了它的一切。它不令人恐惧;相反,在一个不确定的现在,它提供了一个确定的安息所,革命者朝它伸出手臂,就象一个孩子朝母亲伸出手臂一样。
伟大的
,永远都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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