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着迷的上海。 那时的上海,被称为“孤岛”。这是一段必定会发生许多故事的历史岁月,按照海飞的说法,这一段“苍桑而繁华”。上海的天空中弥漫着风,风夹杂着沧桑与伤痛,还有悬疑,还有麻雀在天空中潜影飞行……。自然便有捕风者,便有麻雀翅膀坚强地扇动着,留下了隐秘的痕迹。 海飞不愧为优秀的小说家,选择的背景与环境,最是能够表达小说的意象与文学意味。 关于隐秘战线的潜伏故事,气场显得很重要。强大的气场一开始便已经存在,无论《麻雀》,还是《捕风者》,读者在猝不及防的情态下,便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这是海飞的本领。比如《捕风者》中苏响与龚放的出场。 龚放胸前抱着的一只外国的布娃娃,这一道具,后来出现过多次,应该是有象征意味的。同时,也点出了龚放的阴毒与险不可测。苏响的个性也是厉害的,是典型南方女子的那种厉害,绵柔中的刚烈。当弄清了龚放真实身份以及凶残真相后,苏响竟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块手帕,十分细心地替龚放擦着鼻子边上的一滴鲜血。苏响知道,龚放鼻子边的这滴血,是他刚刚在刑讯室里就地处决了一名军统嫌犯而沾上的。龚放是苏响同父异母的哥哥。 苏响在替哥哥拭去那滴鲜血后,对龚放说,以后小心点。龚放一定是在妹妹温软的语音中,听出了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这种力量很像是一根刺,狠狠地剌了一下神经,龚放感到了痛。这就是南方女子的厉害。 潜伏故事的悬疑元素是必须的。有个性的悬疑,是海飞的个性。就此而言,海飞是设计悬疑的高手,也是海飞悬疑小说吸引读者的原因吧。说说《麻雀》中的李小男,在迷底揭穿以前,谁会怀疑到她,包括陈深。还成天泡舞厅,过着“唱歌比吃饭重要”的生活,“活着不就为了唱歌吗?难道是为了吃饭?”后来,有一束安静的阳光,像松针一样均匀地撒在李小男的身上,迷底揭开,李小男竟是“医生”,是陈深的上线。李小男是苏北盐城人,那是新四军的根据地,她“像一枚田野里的蒲公英,被风吹到了明晃晃的上海。”海飞的语言,造就了迷一样的苏北女子。最能体现海飞小说风格,沉重的题材,用了一种最为南方的味道便化掉了。还有那只麻雀,到了最后,也没有露面。最大的悬疑,是没有悬疑。海飞深谙此道。 《麻雀》,还有《捕风者》中的象征意味颇为别致,还能从中体悟出长长的隐喻。 上海的天空下便出现了神父,教堂,教堂上自然会有鸽子成群地飞过,还有墨绿色的邮筒。 莫尔堂以及莫尔堂神父马吉的出现,使《捕风者》中情节、人物的转折过度,显得更为流畅可信,合符了人性的内在向往,从而使小说显得丰腴,有了一种味道。 海飞恰到好处地安排了苏响与神父马吉的会面。苏响与神父一起去了莫尔堂的礼堂,并排坐在礼堂的一张长凳子上,很安静,这应该是一个神示的过程。就是在这个时候,苏响听到了风声,是窗外鸽子振动翅膀的声音。马吉还送了一架意大利手风琴给了苏响。苏响听到了遥远的《三套车》,这是苏响所喜欢的旋律。温暖着苏响孤寂的内心。“眼前苏联辽远的土地一闪而过,一辆马车钻出了丛林。”象征意味显而易见。 《麻雀》中多次出现的邮筒,并与教堂同时出现,还有白鸽。 陈深获取的情报,一律装信封放入那只立在街头的孤立的邮筒里。“邮筒不远就有一处叫做鸿德堂的基督教堂,因为那教堂黄颜色的屋顶上,老是有白色的鸽子肆无忌惮地飞起来。” 陈深也有过怀疑,“放邮筒会不会不安全?”直到有一天晚上,陈深穿着高领的呢子大衣,默默地站在窦乐路那只孤独的邮筒前。“这天晚上。月光皎洁得像另一场雪。”陈深“突然觉得那只邮筒就像是一位墨绿色的亲人。”其实,邮筒原本就代表着主权。 海飞无疑是高明的,利用象征与隐喻的手段,绕过了一段传统的路线。要绕过这条传统的路线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很多人想走这条道,都没有能够走得通,海飞却是走通了,而且走得自然并恰到好处,还走得从容,体现了海飞一贯的智慧,风一样的智慧。 反映隐秘战线的潜伏题材,见得也很是不少了,也有了微词颇多的俗套。海飞的《麻雀》、《捕风者》却是有了重大的突破与创新,无论是在人物外形描摹,以及内心的重塑上,更是突出了重围,具有颠覆的意味。 说的还是苏响。可以说,在海飞的笔下,苏响走出了传统意义上中共地下潜伏者的套路。光是她的婚姻生活,也是具有一定的颠覆性。苏响先后结过三次婚,有过三个男人,一个是已经成为“八仙桌上一只包着白布的木盒”的卢加南。一个是后来去了江西打游击的程大栋,程大栋嘴里总“露出一颗金灿灿的牙齿”。苏响嫁这样二个男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属正常套路,到是与第三个男人结婚,值得一说。第三个男人叫陈淮安,是苏响的同乡。至此,海飞走出老套路走得有些远了,海飞是喜欢我行我素的,喜欢风。苏响抵挡不住陈淮安情感的集束轰炸,终于同意与陈淮安步入婚姻的殿堂。其实,这个时候,苏响的第二个男人程大栋尚在江西的密林深处打游击,游击打得很艰苦,打得完全没了人形。海飞还是有节制的,让苏响与陈淮安在婚姻生活中有了约定,“如果苏响不愿意,陈淮安不能要求苏响过夫妻生活。苏响的意思是她害怕这事。”一直等到程大栋战死在江西,苏响才叫陈淮安开了这个荤。这个约定显得很有些意味。是否还可以再突破一些呢?不要这个约定就是了。 还有陈曼丽,完全是一个典型上海舞女的做派。堕胎、争风吃醋、酗酒、做军统上海站长的女人等等。直到最后,身份暴露,惊艳。意外以后,想想,又感觉在情理之中,符合人性。谁能说,陈曼丽这样的女人不好是中共的地下潜伏者?海飞在陈曼丽身上完成了一个上海舞女与中共地下潜伏者的完美转身,可以说是呈现了中共地下潜伏者的一个崭新形象。 《麻雀》中的国民党斗士唐山海及其夫人徐碧城的形象也是崭新的。以假叛逃而潜入了汪伪特工总部。暴露后,面对酷刑,竟是“忠心不二”,尤其最后赴刊,居然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唐山海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深挖的坑,走得十分从容,仿佛是走向可以散步的林荫道或者一处公园。唐山海在坑里站定,他的目光像飞鸟一般在众人面前掠过,然后仰望着头顶的树叶。那些树叶的间隙里,漏下一些细碎的光影,有些光影斑驳地落在了唐山海的脸上。同时落在他脸上的,还有那一锹一锹落下来的黑土。”一付地下共党赴死的样子。只是唐山海赴死前唱的不是国际歌,而是“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唐山海与徐碧城居然还是假夫妻。国民党潜伏者竟是一对假夫妻,应该是具有颠覆性意义的。 故事是完整的,具有画面感,无论《麻雀》,还是《捕风者》。甚至觉得有些过于完整了,读完后,竟有看完电影的感觉。读小说犹如看电影,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否会削弱些许文学的意味。 终于明白,海飞着迷那一段的上海,是有充足理由的。那一段的上海,“苍桑而繁华”,显得特别丰腴,最能体现文学质地。海飞用文学的理念,成功地构建了那一段的上海,以及那一段上海的天空……。 |